94、05
范伦汀最后选择将牛奶放在门口,对艾伯特微笑颔首:“既然陛下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第二次称诺伊“陛下”时,诺伊没有露出不满神色。
范伦汀就没有再更改称呼。
说完以后又对着侍卫们微笑点头,便转身离开,依旧是风度翩翩的红衣主教。
艾伯特回头看了眼范伦汀的背影。
这位主教倒真是沉得住气,听到自己“好像不行”的内涵话语都无动于衷,还笑着点头离开。
说起来,之前也是教皇之下的第一人呢,掌管的权力可比国王能操纵的空间还要大。
竟然,如此能屈能伸。
艾伯特收起了心中的想法,端起放在门口的牛奶,敲了敲门,进了书房。
好家伙。
三个男人。
还都长得一模一样。
区别只在于有些五官可能看起来比较柔和,有些比较冷峻。
而且。
艾伯特不知道为什么,就很不喜欢这三个男人围在诺伊身边。
祂们……就长了一张讨女孩子喜欢,但看起来就是浪荡子的脸。
艾伯特把牛奶放在桌子上,看着仍然抱着公主,无动于衷,脸皮厚实的男人,心下一惊——
竟然升起了股恐惧。
说不出任何指责四人运动的话语。
反而是诺伊挣开了男人的怀抱,站起身,率先开了口:“人走了?”
艾伯特回神:“范伦汀大人吗?”
“嗯,他离开了。”
“说不打扰您,这是他放在门口的牛奶……您怎么让他去热牛奶了?”
最后一句话有点酸。
这明明都是他的工作。
——即便他有了官职,忙起来的时候没时间给诺伊热牛奶,诺伊也从来不会让别人做这些。
当然,艾伯特不知道。
别人没做的,三头龙都补上了。
诺伊思绪明显散乱,耳根泛着红,“随口吩咐的。”
艾伯特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松开,他试探的问:“您以前和范伦汀先生关系很好吗?”
应该不是错觉。
诺伊与范伦汀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彼此的态度说不出的古怪。
而且两人还古怪到了一起。
诺伊语气嘲弄:“两面之缘。”
仅仅两年之缘,就被归结为了白月光。
浅薄的喜欢。
艾伯特还想问些什么。
三头龙带着被打扰的不满,不知道是那颗头先开的口,“这里是帝都,艾伯特先生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去查。”
以艾伯特如今的地位。
在帝都多的是人来巴结,尤其是教廷那群惯会趋炎附势的人们。
艾伯特沉默两秒,顶着对神明的畏惧,强装镇定:“可我不想从别人口中了解诺伊。”
诺伊掀了掀眼皮,端起了艾伯特送进来的牛奶,出声询问:“你生日是什么时间?”
三头龙:“!”
妈的,为什么要问他!
艾伯特愣了下,和三头龙想的差不多。
怎么问他这个了?
“记不太清了。”他说,“我从小就不过生日。”
极度贫穷的时候只能为生活奔波,日复一日感受疲惫与无望,哪里还有心情去庆祝生日。
诺伊哦了声。
艾伯特迅速看了眼三个男人,委婉暗示:“您早点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诺伊:“好。”
艾伯特走到门口,推开门,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诺伊冷淡的声音——
“艾伯特。”
艾伯特脚步微顿,回头疑惑看诺伊,温声问:“怎么了?”
“晚安。”公主说。
艾伯特愣了下,笑着说:“晚安。”
房间重回寂静。
三头龙觉得,好气氛全没有了。
祂委屈巴巴的看着诺伊,路过书桌旁边,还故意把蹭掉桌子上的牛奶——
“不许喝范伦汀给的东西!”
诺伊没去看祂,“下次不要浪费食物。”
三头龙金灿灿的眸子的气愤还没聚成形,忽而消散。
祂凑到公主身边,眼睛里浮现出笑意,每一双金色的眼睛都含着光。
“你怎么不看人家?”
“是不是害羞啦?”
“人家可以亲亲你嘛?”
诺伊眼神冷清:“淫-荡的龙。”
“小公主。”三头龙弯腰,凑到公主脸前,鼻尖轻蹭公主的鼻尖,“你耳朵红了。”
“……”
-
大概是三头龙化形的骚操作,以至于这天晚上都没休息好。
当然。
范伦汀眼中,今天的事情和上辈子没有任何区别——
或者说,和半个多月之前没什么区别。
他颇有些熟练的念着教皇的罪行。
这是他今天进行宣判前才拿到的罪行,还没来得及熟悉,但并没有太大差别。
哦不对不对。
还是有的。
上一次他宣判的时候,在读到某一条例时,被女王打断了。
【奸-淫】
教皇的最后一条罪状。
范伦汀心想,这种罪行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出来,在这种宣扬禁欲风气的时代宣判,犯罪者还是平日里倡导禁欲的教皇,这得引起多大的民愤民怨?
他能想象得到。
女王也能想象得到。
但这些桃色新闻会自始至终的跟随着教廷里的圣女们。
虽然她们并不是都被教皇染指,但宣判了这种罪行,最先受到异样目光的,便是这些在教廷之中,一直跟着教皇的圣女们。
女王没有阻止。
范伦汀念完这一条罪行。
鞭子毫不留情地落下。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从一开始挥打鞭子的就是教皇的儿子。
而这个决定。
是在审判之前,在广场上,直接做出的决定。
范伦汀沉着掀开下一页,宣判教皇具体犯下的罪行。
后背发凉。
如影随形的恐惧游走在心口,从早上就愈发的突出,似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
他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女王,她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像是在出神,见他看过去,眼眸微微抬起,示意他继续读下去。
……恐惧感更加强烈了。
该不会是。
女王准备等会儿放冷箭的时候,把他也顺道解决了吧?
范伦汀扫到女王怀中的黑猫,金色的眼睛,冰冷的黑色竖瞳,像是对他格外不满,排斥,厌恶。
奇了。
一只黑猫竟然会有这么丰富的情感。
他压着杂乱的思绪。
继续宣读。
诺伊平静的听着。
范伦汀念着教皇的罪行。
——教皇犯下的太多,每个罪行都只挑选出两例最典型的念出。
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她听了很多遍,那些罪证,那些教皇犯下的,却不知悔改的罪行。
诺伊敲了敲权杖,眼前尽是光怪陆离的景色,一道道光影折射进眼底,蒙蔽了这幅审判。
忽而有道声音说:
【你想要脱离这里吗?】
诺伊抬眸,没有发现任何人开口,她轻轻搓了把怀中躺着的黑猫,“你说什么?”
“喵?”
三头龙正紧盯着潜在情敌,防止这位范伦汀在偷偷摸摸给公主眼神暗示,擦出火花,根本没有说话。
诺伊拍拍祂脑袋,“没事。”
三头龙:“哦。”
金灿灿的眼睛滴溜溜转着,戒备盯着四周。
公主突然问这个问题,总不可能是幻听了吧?
是谁?
是谁在祂眼皮底下偷偷和公主联系!?
三头龙感受到了一丁点的残留力量,浮现出一个冷笑。
很好。
让祂来看看到底想要做什么!
审判结束后。
诺伊带着三头龙上了马车。
三头龙立刻口吐人言:“我有点事,要离开一下下。”
诺伊挑眉:“做什么?”
三头龙受宠若惊。
属实没想到诺伊竟然会关心这些小事。
祂一直以为自己和那条狗一样,都是散养的。
当下有些热泪盈眶。
三头龙:“我要去问一件事,很快就回来……”
想到书内与书外已经一致的时间流速。
三头龙肯定说:“不会太久的,最多一天的时间。”
万一有别的事耽误了。
这个时间也刚好能让祂处理完。
当然,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的事。
诺伊蹙眉:“找谁?”
三头龙斟酌语言:“这个世界的,一个意识。”
并没有直接说是书。
即便是早就知道自己生活在既定剧情之中,但被别人真正戳破幻影,接受现实,还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自己身处的世界,只不过是别人笔下的几段文字。
三头龙观察诺伊的神色,发现她除了冷冰冰的表情以外,并没有其他的情绪波动,然后平淡地对祂说了声“好。”
祂不放心:“我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诺伊:“嗯。”
三头龙心想,要不不走了?
但很快,那股力量又开始蠢蠢欲动——
妈的。
故意挑衅!
祂“嗖”的一下冲到书面前,“你他妈要做什么?想死吗?”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去接触公主?
警告她还是威胁她要去走剧情?
书瑟瑟缩缩,无辜回:“没有啊,我就是看公主和您这样一直在书里也不好,就问问公主想不想脱离这个世界。”
三头龙狐疑看它。
大有只要发现它是在撒谎,就喷火烧死它的架势。
书更害怕了,颤着腔调:“真,真的,不信你可以跟着我看一看嘛。”
它见三头龙没有说反对的话。
当着三头龙的面,用意念询问诺伊:“您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诺伊正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理会它。
书看着三头龙凶神恶煞的神色,快哭了:“您不想脱离剧情,脱离这一切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吗?”
诺伊终于理会它了。
冷冰冰的两个字,“不想。”
书立刻撤退:“好的,对不起,打扰了。”
回头对着面色难辨的三头龙解释:“我真的是想要帮您的。”
“您在我这本书里这么久,神力又那么的醇厚,我这本书就是个小小世界,神智都不稳定的,怎么能长久容纳得下您呢?”
它斟酌了又斟酌,一锤定音,说出自己的打算:“所以,您带着小公主离开这本书,一起去过二人世界,在宇宙各处遨游,不是刚好吗?”
三头龙面色仍然莫测:“这件事,我自己和她说。”
书兴高采烈的哎了声,“您放心,我会在您说过以后,做您的说客,委婉帮忙劝说公主哒!”
“我是您最最最忠实的小东西!”
三头龙:“……”
这宣誓,真诡异。
但诡异的又有几分说不清的感触。
祂那股陌生的情绪——
实际上也并不陌生。
祂跟在诺伊身旁,早就体验过这种情绪。
尤其是在幻想到诺伊会拒绝与祂在一起时,那股恐慌与不安,与刚刚那一瞬的心思完全相同。
我在害怕。
三头龙心想。
我在害怕什么呢?害怕诺伊拒绝与我一同生活吗?
可如果诺伊不愿意离开,祂永远待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至于书说的,世界不稳定。
没关系,总归会有办法让这个世界稳定下来的。
三头龙回到诺伊身旁。
来回不过三分钟。
马车还没走到皇宫。
三头龙兴冲冲地准备汇报,我回来啦!
结果公主比祂先开口:“刚刚有一个声音。”
三头龙心头一紧。
三双金灿灿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又是忐忑又是期待。
“问我想不想脱离这个世界。”诺伊冷冷嗤笑,目光含着讥讽,“奇怪的是,我并不想脱离这个世界。”
哪怕拼命想要躲开剧情。
哪怕重来了一次又一次。
哪怕厌倦至极,厌恶至极。
竟然也不想要离开这个被框架束缚的世界。
她在留恋什么?
诺伊冷冷想着,她没有任何可留恋的。
但她就是不想,不愿去脱离。
三头龙蹲在公主身旁,不知道她心思翻涌,也不明白她这个万事憋在心头的性格怎么会和祂说起了这个事,但祂还是贴心说:“那咱们就不离开这个世界。”
“反正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诺伊定定看祂,眼神有些复杂,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三头龙也在想事情。
就没注意到诺伊的眼神,琢磨着要怎么把这个世界稳定下来,长长久久的和诺伊在一起。
后面身体骤然被诺伊抱住,便自觉的变成猫儿的形象,缩在公主怀里,熟练的蹭了蹭。
“诺伊……”
三头龙低哑嗓音呼喊。
诺伊说:“我在。”
三头龙:“你要小心。”
诺伊:“?”
三头龙:“你现在可是抱着三个男人的公主。”
诺伊:“……”
三头龙忽然想起触手怪的言传身教,以身作则,“人家也可以扮作女人哒。”
诺伊:“……不用了。”
另一边。
范伦汀宣判结束,把教廷上上下下都整顿了一下,但凡有罪的都接受了惩罚,虽然轻车熟路,但却比上一次更加认真。
当然。
上一次也认真。
毕竟上一次想着保命,自然是竭尽全力地把事情办好。
然后再满身疲惫与忐忑的去找女王复命。
可此时。
他踏在进入皇宫的路上,却有几分焦灼。
大概是回想起了上一次。
女王在这一天跳塔。
他不知道诺伊经历什么,为什么会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选择自杀。
范伦汀是希望这位女王活着的。
这位女王的铁血手段,与她的那群视死如归疯狂追随她的士兵们是最适合整改这个国家,最能够救活这个国家的。
而且,从私心来讲。
他也是希望诺伊活下去。
他隐约猜到了诺伊经历过什么,根据已有的猜测,推断诺伊也许是因为复仇结束所以觉得世间没有留恋,便选择了死亡。
范伦汀匆匆忙忙赶到皇宫,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去了书房门口等候,反而被带到了一处风景优美的长廊。
他以前也来过皇宫。
只能说这里这处长廊是门面,不管是谁进来都能够路过这里,是率先感受到皇宫恢宏与威严的地方。
但此刻。
长廊两遍竟然全部挂满了恶龙的画像,而那邪恶的龙竟然还有三头龙,最耀眼,最突出的,竟然不是那令人恐惧而心生臣服的悚然感,反而是金灿灿的眼睛。
不知道是谁画的。
竟然在如此阴郁,诡怪的风格之中,又添了些温馨。
范伦汀看向女王。
她的脚边蹲着那只黑猫,正仰头看着画像,昂首挺胸,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陛下。”
他轻轻呼唤。
诺伊没有回头,看着其中一副画像,淡淡说:“这些是我画的。”
范伦汀闻言立刻堆起笑容,准备吹捧几句。
但诺伊没给他机会。
“有什么事?”
范伦汀:“……”
“这是教廷审判的名单。”
诺伊没接。
侍从见状,非常迅速的接了过来。
随即,又是沉默。
诺伊看着范伦汀,眼神询问——
还有事?
范伦汀:“……”
是没事。
但这和上一次的进展不一样!
他应该能留到晚上的!
范伦汀厚着脸皮:“陛下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诺伊:“睡觉。”
范伦汀恍然,是他来早了。
“我可以在这里参观参观吗?”
诺伊终于把注意力分给范伦汀,打量着这位向来谨慎的红衣主教,半晌,忽然笑了声。
绝对不是什么含义美妙的笑。
范伦汀听得出里面的冷意。
甚至也生出了一股退缩。
……为什么要因为上一次发生过的事情,而担忧现在的未知?
也许女王不会跳塔呢?
但他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没有后退半步。
也听到女王说:
“可以。”
诺伊随手指了位侍从,让他陪着这位骤然大胆的红衣主教参观长廊,随即迈开脚步,离开这里。
那只猫腿很短,步伐却很快。
小短腿跑出残影跟在女王身旁。
范伦汀收回视线,松了口气。
看向长廊的画像。
大多数阴暗色调。
场景也多是晚上。
比如他眼前这幅。
深夜,教堂。
三头龙展翅高飞,与翻滚黑雾为伴,若隐若现,凌厉闪电撕破夜幕,宛如神明降下惩罚。
再比如旁边这幅。
也是深夜,似乎是某个庄园。
烈火熊熊,灼尽所有草木生灵,而三头龙站立在火海之中,似乎是要葬身其中。
范伦汀说不出这些感觉。
每一幅都像是在宣判这头龙的罪恶,但每一幅所表达出来的情感又似乎都是阳光灿烂的。
忽而。
恐惧袭来。
有空灵的声音询问:
“为什么要留在皇宫?”
范伦汀眼神呆滞,“为了阻止女王跳塔。”
声音骤然消失。
范伦汀回神,只觉得自己好像恍惚一瞬,茫然一瞬,丧失了一丁点的记忆,但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
华丽的皇宫透着颓败气息,似乎随时会化为废墟。
黑猫化身成龙。
身躯威猛而高大,随时会张开尖锐羽翼,使这座衰败建筑瞬间倾塌。
三颗头齐齐追随着公主的目光,见她即将要登上角塔,脚步一迈,阻拦住她的步伐。
诺伊抬眸望祂:“?”
三头龙担心她故地重游,勾起曾经的记忆——
放弃生命的那一刻,一定是对这个世界极度失望,一定是绝望之下才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举动?
三头龙不想让公主重温旧梦。
在祂眼中。
小公主永远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就好。
三头龙邀请她:“你想去兜风吗?”
诺伊:“我还不想上火刑架。”
三头龙:“……”
祂锲而不舍:“我可以隐身的。”
诺伊向前一步,就被三头龙给挡住,向左走又被爪子拨弄一下,像是在逗猫……不对,祂不就是猫儿。
……猫儿在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