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月之阴面.番(上)
那口冰淇淋滋味还在舌尖上,那缕阳光还挂在褪去油漆的门槛上,微风一次拂面,几缕发丝眼看就要沾到刚递到嘴边的冰淇淋——
有人先于她之前,让它们服服帖帖待在耳后。
感谢话语懒得去说,地中海气候让冰淇淋融化得很快。
一小口一小口的,终于是巧克力甜筒了,眉开眼笑着。
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巧克力好比是禁物,大多时,它只在宴客席出现,换着花样上,美轮美奂,光看着就让人心里一个劲儿念叨“那得有多甜蜜”,但也只能是偷偷念想的份,她的体型师们视它为洪水猛兽。
现如今,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已远隔大海重洋,体型师们的手绝不能伸得这么长。
光是巧克力浓香已让她满足得无法以言语形容。
很奇怪,巧克力甜筒没她想象中那么甜。
这可不好,你看,熙熙攘攘的街道,人们脸上洋溢着欢愉,孩子拿着鲜艳的气球,咖啡馆里,即将迎来毕业季的大学生们相聚一起歌颂友谊万岁,照片墙,旅人留下他们被定额成永恒的短暂一瞬,或开怀大笑或心不在焉或面无表情,日期最新的一张记录着一对来到托斯卡纳旅行的年轻情侣,他们推开了旧城一家咖啡馆,在最靠街座位合影留念,被男友紧搂于怀里的女孩笑得极甜。
这个周末,陆骄阳和苏深雪也途经此地,坐在照片里那对年轻情侣合影的座位上。
这家咖啡馆有这样一则不成文的规定,下午五点坐上这个位置的客人可以免费品尝咖啡馆的招牌甜点。
他们正经历着旅途中的美妙一刻,落日,老街,历史悠久的咖啡馆,红白方格餐布,免费甜点,眉目清秀的陆骄阳就坐在她对面,这会是一张五彩缤纷的明信片。
尝试扬起嘴角。
“叮当”一声,咖啡馆门被推开,地中海的风和着清脆铃铛声扑面而来。
头发又不听话了。
坐在对面的那人,只得再一次忙碌起来,这是他第四次给她整理头发了。
时光这刻宛如被按下光束键,她还是她,而他却在一分钟里身体机能老去十年,第四次给她整理头发的手僵硬无比。
其实,前三次也没利索到哪里去。
垂眼,发现他的冰淇淋一口也没吃,太可惜了,不是吗?
她啃着他一口也没吃的冰淇淋,他在为她整理头发。
吃完冰淇淋,成功让嘴角上扬,笑。
笑是笑了,但有凉凉的液体却从眼角处滑落。
那手指尖温度还残存在她鬓角处;那不怎么甜的冰淇淋滋味还于她舌尖末端,是抹茶味,和抹茶滋味一起留在她舌尖地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陆骄阳。”
咋然惊醒,缓缓掀开眼帘。
落日像油画家笔下的鲜橙。
一抹修长人影在大片大片鲜橙色落日光芒中倾身向她,熟悉气息由淡转浓。
这里不是托斯卡纳,这里没有时不时就响起的铃铛声,而……那日黄昏陪她在咖啡馆吃冰淇淋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一、二、三。
好,可以了,这里不是托斯卡纳,这里是圣地亚哥。
这是苏深雪和犹他颂香来到圣地亚哥的第二天。
一派睡眼惺忪模样,眼睛对上那抹修长身影,还特意伸了一个懒腰。
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女王居所还能有谁?
当然,他们号称各住各的,但私人花园串联着彼此寓所,犹他颂香只需穿过三十米长的小径,就能到达她居住寓所。
今天一早,她醒来没在为女王私人随从准备的卧房看到何晶晶,倒是看到了首相先生一些私人物品,私人管家正陆陆续续把首相先生的办公工具搬到商务房,至于首相先生则已跑完步去淋浴房,她的淋浴房。
冲着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温度,苏深雪知道情况不怎么妙。
敷衍性给了一个眼神交流,欣赏起落地窗外的南美园林。
如果昨天苏深雪还怀疑犹他颂香这一趟别有目的,那接机的戈兰企业家,到访的当地行政官彻底打消她心中疑虑。
看来首相先生这一趟智利之行真是因为公务。
还有,就像犹他颂香说的,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没自作多情的资本,疲惫,不修边幅,口红都懒得涂,这也导致入驻酒店时服务人员把她当成是女王助手。
思想兜了一圈,落在她脸上的视线还是不依不饶。
只能把视线挪回到犹他颂香脸上,表达关怀:“采访结束了?”
无应答,视线温度更甚。
周遭安静得出奇,依稀间,那声“陆骄阳”还在头顶处徘徊,这一秒似真下一秒亦幻。
苏深雪不敢确定,梦里那声“陆骄阳”是否延伸到梦外,会不会很不巧地,在她唤陆骄阳名字时,他刚好来到她床前。
这个假设让心虚多添一层。
余光中,看到边上的餐车,餐车放着尽是她爱吃的食物。
饥饿感瞬间袭来。
“颂香,我饿坏了。”带着一点示弱一点撒娇意味。
很好,咄咄逼人的视线因她这句话温和了一些些。
但也只是一些些而已。
犹他家长子从来就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
表情是温和了些许,但一双眼是恨不得捏死她的状态。
“颂香,我现在特别饿。”硬着头皮,拉长声音。
在苏深雪大快朵颐时,犹他颂香静静坐于一边,落日从落地窗折射在他身上。
南美的落日如暮春时节的致景,让人看着看着无端心生惆怅。
当饥饿感被消灭后,那一句话也不说的男人让她心头泛起淡淡酸楚。
这酸楚源于岁月沉淀下来的情感,如旧物,你无法从中觅得初时的炽烈,面对它时,却是怎么也舍不下了,它陪伴你度过的漫长光阴历历在目。
如是很久很久以前,面对一句话也不说的他,她势必会绞尽脑汁逗他,惹他生气吻他抱他,只要他不静静呆着就好。
她总是怕他孤独,怕他一不小心陷入儿时阴影中。
或许,再吃一点东西会好点。
在面对犹他家长子,苏深雪变得自私了,她不想陷入惆怅之中。
鱼片寿司很可口。
一整碟鱼片寿司过后,苏深雪想起,她用了很久很久以前去形容她和犹他颂香目前的关系。
也不过是过去两年时间,怎么就变成很久很久以前呢?缓缓抬头。
三十二岁的犹他家长子比她二十岁时穷尽所有想象还要好看,比谁都好看。
好看得她忍不伸手。
指尖顺着他的眉他的目。
老师,如果没一些事情发生,那此刻便可以称得上岁月静好了,在岁月静好中犹他家长子和苏家长女一起老去。
手垂落,继续没完的寿司。
寿司吃完,苏深雪尝试去说些什么,苏深雪也知道,他希望她能说些什么,但……但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而已。
老师,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了。
或许再过几天会好点,陆骄阳的离开给她带来的冲击不小,她还没缓过劲来呢。
嗯,是这样的。
她安安静静把所有食物吃完,他安安静静在一边看着。
不到三十秒,管家和两名服务生把餐车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放上水果拼盘和鲜花,服务过程堪称完美,甚至于无一声声响发出,但即使是这样,三名服务人员还是收到酒店的解雇书,这是苏深雪在花园散步时听到的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时,那三位已在保全人员监视下离开酒店。
智利,要在顶尖酒店谋得一份差事往往得穷尽一个家庭的资源。
这个混蛋,犹他颂香这个混蛋还是和以前一样自以为是!
跑着回寓所,不到一千米路程“我是不是适合和这样的男人一起生活”这个问题一直在苏深雪的脑海中打转。
首相先生在商务中心,犹他颂香随行人员告诉她。
打开商务中心大门,如随行人员说的,会议厅只有首相先生一个人。
这好极了,她无需顾及首相先生脸面。
走向犹他颂香期间,苏深雪顺手拿起一边的文件夹,文件夹朝犹他颂香狠狠拍下。
和文件夹一起落下地还有她的恶言恶语“我知道,首相先生是想通过解雇那三人告诉我,你不高兴了。”“你总是这样,你从不会为别人着想。”“犹他颂香,我要收回‘你来我很高兴’那句话,你出现我一点也不高兴,不仅不高兴,一旦你出现在我三米范围内,就让我感到窒息!!”
最后那句声音尖锐程度直戳苏深雪耳膜。
一呆,慌慌张张捂住嘴,深怕不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还会吐出更难听的话。
散落地上的文件,背光而站的男人,桌面放着打开着电脑屏幕,电脑屏幕映着戈兰国会会厅。
今天是例行国会日,苏深雪心里大叫不妙。
果然——
映在电脑屏幕的戈兰国会会厅席位百分之九十的满座率,远程摄像头很好地捕捉到就近位置几张面孔的脸部表情,讶异之余附带几丝看好戏成分。
戈兰小年轻在国会一向人缘不好。
呆若木鸡。
还好,犹他颂香反应迅速,拔掉网线,捡起地上文件,干净利索一气呵成,以及……他离开会议厅也是干净利索的。
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商务会议,她的影子倒映在犹他颂香之前所站位置处,直挺挺像一根冰棒,瞧了一眼紧闭的门,带着情绪的那声“砰”依稀还在头顶上回响着,犹他颂香离开时冷着的脸在苏深雪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也许可以说服自己忽然闯入这里是一场忽发状况;但她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把已经说出口的话当成不曾说过。
只是……颂香。
“你出现我一点也不高兴,不仅不高兴,一旦你出现在我三米范围内就让我感到窒息!”并非真心话。
有一点苏深雪是可以肯定的,在那段放逐时日里,她想念过他。
童年时代、少女时代、青年时代、他总是在她似近又远的距离所在,想真正做到切割又谈何容易。
她放任“女王和首相地下情关系”传遍戈兰大街小巷,虽然,凝望时心里少些往昔的激动和热爱。
其实,苏深雪心里明白为何会说出那番言不由衷的话。
无非是自私和任性作祟。
戈兰民众总是说“那趟欧洲游学让女王成长了。”大街小巷,孜孜不倦谈论女王的博爱仁慈,人们坚信直至卸任那一刻女王都会一手握着玫瑰花一手手持橄榄枝,女王的事迹被放进装线书永久珍藏,当然,还有争议,或许,若干年后这些争议还会变成一种领先于时代的价值观念。
深雪女王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真是那样吗?
她真诚和人们握手注视着一双双仰望她的眼眸,发自内心去倾听周围积极回应诉求,不厌其烦给孩子们回信,真诚告诸社会只要她能力范围所及会倾尽所有。
但夜深人静,内心深处总有一缕情绪在蠢蠢欲动着。
它就叫做任性自私,不知不觉中,那个叫犹他颂香的男人成为她发泄自私任性的唯一渠道。
总归,还是怨他的。
为什么在我说“颂香,我爱你”时,你眼睛没在我身上呢?世上的事,凡走过必留痕迹。
于是,一切就变成了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对他恶言相向,受一丁点委屈就想和他划清界限。
回到寓所,苏深雪知道了这么一件事。
刚被酒店解雇的三名职员其中一位是带着针孔摄像纽扣进入的女王房间,他和专门挖名人隐私的花边杂志谈好了价钱,这位的不道德行为殃及两位同行。
最新情况是,首相的随行人员已经处理了针孔摄像影像,大量影像为女王穿酒店晨袍出镜。
晨袍领口开得很大。
这些影像一旦被放到花边杂志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她在会议厅指责犹他颂香变成了蠢事一桩?
混蛋,为什么不解释?事情真相足以让她无地自容。
没再耽搁,苏深雪飞快穿过花园小径来到犹他颂香寓所。
“首相先生前脚刚走”首相出差随行秘书是这么告诉她的,问去了哪里?说是去参加戈在智利发展的企业家饭局,硬着头皮再问首相先生看起来状态怎么样?好吧……是心情,首相先生看起来心情怎么样?支支吾吾补充。
“不大好。”
没破坏寓所物件,没对随行人员横加指责,首相先生只是在游泳池呆了一些时间,一回寓所一言不发沉入池底,如不是保镖干涉,首相先生会在池底呆更长时间,随行秘书大致提了些。
“如果女王陛下有急事找首相先生,现在追出去应该还来得及。”那位最后不忘提醒。
只能再一次拔腿跑。
谢天谢地,她赶在犹他颂香出发前一刻出现。
她在廊道奔跑,载着犹他颂香的车从廊道前的银石路驶过,两人隔着车窗玻璃,四目相对,她高举双手喊:“停下,快停下来。”
犹他颂香一副不想多看车窗外那女人一眼的样子。
车没停下来,反而加速行驶,几个眨眼间就消失在她面前。
第一时间,想拨通他手机狠狠臭骂一顿,混蛋,我会让你后悔,混蛋,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机会。
没带手机来着,心里懊恼得很。
再下一秒,哑然笑,你看,她任性的坏毛病又犯了,不久前她才干了一件蠢事。
夜深,何晶晶带来首相先生被随行人员搀扶回酒店的消息,说完,递上解酒液。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女王和首相一直闹变扭导致的结果就是让一众随行人员忙着收拾烂摊子。
“首相先生在饭局有点失态。”何晶晶说。
何晶晶口中的“有点”一般都是事态严重,飙垃圾话摔东西?找人切磋格斗术?唱歌跳舞还是表演……翻跟头?犹他家长子喝得最多的那次在大街当众表演了侧空翻。
侧空翻?!不,不行!下意识间抱头尖叫。
余光中,苏深雪看到何晶晶扬起的嘴角,怒气冲冲质问:“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的私人秘书胆子可大了,直呼她名字。
“女王好像变回以前那个偷偷躲在洗手间,被烟呛得满脸通红的苏深雪。”何晶晶直面她。
那都是多久的事情了,她也想当回那因为犹他颂香六道题都答错而黯然神伤的苏深雪,那时,第三人还出现。
苏深雪拿着解酒液出现在犹他颂香寓所时,他正在和衬衫纽扣搏斗。
李庆州这次没随行,陪他去饭局,送他回来地是首相行程秘书,这会,那位一脸诚惶诚恐,这也难怪,他的上司从脸部表情到肢体语言无一透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戾气,可又不能光看着不管,首相先生不仅没能解开纽扣,看着还有把衬衫勒得更紧的苗头,兢兢业业上前,但一靠近就吃到大叠杂志的招呼。
“我来吧。”苏深雪淡淡说了声。
房间就只剩下苏深雪和犹他颂香。
刚一靠近,黑乎乎的沙发抱枕就朝她脸上劈头盖脸,和抱枕一起地还有他坏脾气一声大喊“滚!”
她是干蠢事的一方,而且这阶段来她好像一直都在干蠢事,心里默念叨,低低说了声“颂香,是我。”
谁知,那声“颂香是我”更是挑起他的怒气,一个沉肩把她差点撞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