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庆阳公主,以儆效尤
临行前,他训斥服侍庆阳公主的宫人,“公主如此疯癫,危及他人,你伺候不力,罚一月月银!”
宫人战战兢兢地低头,见陛下一行人走了,才回去伺候。
坐在御辇上,水意浓感觉好多了,问:“陛下怎会来慈宁殿?”
“朕回澄心殿,宫人说你来慈宁殿看望母后,朕便也来瞧瞧母后。”墨君狂握紧她汗湿的小手,“所幸朕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呀,陛下神机妙算。”她嗔笑。
他揽着她的腰肢,让她靠着自己。
二人坐在御辇上,柔情对视,从慈宁殿到澄心殿,招摇过市,宫人侧目。那鹣鲽情深的模样,不少宫人都瞧见了,传遍整个皇宫。
次日,朝阳高照,金灿灿的日光斜射而下,将御书房前庭照得红彤彤、璀璨璨。
宋云将一盏茶放在御案,见陛下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似在沉思,便不敢出声打扰。
王统领进来,行礼道:“卑职参见陛下。”
墨君狂转过身,脸庞沉沉如水,“朕要你亲自去办一件事。”
“陛下请吩咐。”
“你去秦国京师金城一趟,查探一人。”
“查探何人?”
“秦国先皇皇后,华婉心。”墨君狂此言掷地有声。
“卑职领旨。不过陛下想查探华皇后哪些方面的事?”王统领不明白陛下查探别国皇后的目的,不过,他只知遵命行事,从不问缘由。
墨君狂指点道:“你偷偷进宫,去珍藏秦国历代帝后、妃嫔画像的宫殿找找华婉心的画像,若能找到一两个老宫人,问问当年庆阳公主嫁入秦宫后与华婉心是否和睦。”
王统领道:“卑职明白。”
墨君狂挥手,吩咐他速去速回,他当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宋云知道,昨日陛下刚到慈宁殿,便听见里面传出凄厉的叫声。庆阳公主口口声声地叫皇贵妃为皇后,虽然是疯言疯语,但陛下还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于是吩咐王统领亲自去一趟秦国京师金城。
“陛下,昨日庆阳公主将皇贵妃认作皇后,这‘皇后’,是秦国先皇的华皇后?”宋云问。
“庆阳所言,皆是秦国先皇的华皇后,否则,怎会有争宠、合葬一说?”墨君狂眼神锐利。
“奴才愚笨,想不到这么多。”宋云自嘲地笑,“但庆阳公主为何将皇贵妃认作华皇后?是公主失心疯,还是皇贵妃与华皇后容貌相像?”
“不几日便能知道个中内情。”墨君狂恨不得立刻知道意浓的真正身世,“对了,相关人等快到了吧。”
“应该快到了。”宋云回道,“奴才出去瞧瞧。”
他出去了,容惊澜进来了,行礼后温润道:“陛下,万事俱备。”
墨君狂眸色森冷,“好,今日朕便还意浓一个公道。”
涉案的人陆续来到,宋云安排这些人先在偏殿等候,待人到齐了,再让所有人进御书房。
水意浓踏入御书房,惊诧地愣了,房中至少有一二十人,大多是熟悉的面孔。她心生疑窦,难道墨君狂今日要算账?
林淑妃、李昭仪等妃嫔都在,其余的是宫人,大皇子墨子白竟然也在。
水意浓朝他点头,他回之一笑,年仅十岁,却颇为沉着,风范不让。
“今日陛下传所有人来御书房,想必诸位心中有数。”容惊澜语声清润,“陛下,开审吧。”
“欣柔寿宴那日,听风阁发生了一件事。”墨君狂冷冽的目光扫向林淑妃、李昭仪,“朕不想冤枉任何一人,亦不会姑息养奸。”
“陛下,奴才多番查问,欣柔公主寿宴那日,听风阁的确摆了两盆月季。”宋云道,“次日一早,那两盆月季就不见了,是被人搬走了。搬走月季的宫人是掌管花卉盆栽的掌事宫人王公公。王公公,如实招来!”
王公公上前几步,跪地低首,未见慌乱,“回禀陛下,奴才不知听风阁摆有月季,更不可能搬走月季,奴才真的没有,陛下明察。”
水意浓没想到这些日子墨君狂命人暗中查探听风阁那件事,还自己清白,不由得感动起来,心火热火热的。
宋云发狠道:“王公公,再不说实话,便是欺君的死罪,那可是要夷三族的。”
王公公仍然嘴硬,不肯说。
墨子白站出来,清逸的嗓音正气凛然,“父皇,那日儿臣从御花园早练回去,途经听风阁,看见王公公和另一个公公从听风阁下来,手中捧着月季,在儿臣前头匆匆走了。他们与儿臣同为一个方向,因此,他们没有看见儿臣。”
王公公面色一变,着慌了,目光闪烁。
“大皇子亲眼目睹,你无从抵赖。罪犯欺君,株连九族。”墨君狂俊朗的龙颜越发森冷。
“陛下饶命……奴才的确搬走那两盆月季……”王公公终于承认,神色慌乱。
“谁让你搬走的?又是谁指使你把月季摆在听风阁?如实禀来!”墨君狂陡然怒喝,声色俱厉。
“是……是……奴才不敢说……”王公公惊惧地畏缩着。
水意浓看向林淑妃、李昭仪,这二人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好似此事与她们毫无关联。
她们太能装了。
宋云怒道:“说!”
王公公指向李昭仪,低声道:“是……昭仪吩咐奴才在听风阁摆放两盆月季……”
李昭仪幡然变脸,怒骂:“狗奴才!你莫血口喷人!陛下,臣妾没有吩咐他做事,再者,臣妾在听风阁摆两盆月季做什么?”
容惊澜道:“因为,这两盆月季被王公公做了手脚,可让人神智不清,甚至迷失心魂。”
她伪装得无懈可击,“容大人所说的,本宫听不明白。”
“那便让昭仪清楚、明白。”他笑如月下平湖,波光粼粼,“陛下,臣问过徐太医,世间有什么药可让人神智不清、迷失心魂、产生幻象。他说,中原没有这样的药,不过西域有。西域有一种叫做伊兰的香粉,如若人吸了伊兰香,便会神智不清、迷失心魂、产生幻象。徐太医说,可将伊兰香粉调成香水,涂在月季的叶子、枝干上,滴在花心,人靠近月季,便会吸入伊兰香水的香气,如此便可让人迷失心魂、产生幻象。王公公,是否如此?”
“这……”王公公犹豫着该不该说。
“不说,便会株连九族。”容惊澜笑言。
“是昭仪吩咐奴才这么做的……”王公公苦苦地求饶,“陛下饶命,若非昭仪教奴才如何在月季上做手脚,奴才怎懂得这巧妙的害人法子?”
“陛下,他诬陷臣妾!臣妾没有……”李昭仪往前走了几步,诚恳地辩解,好似掏出心让人看,证明自己多么无辜,“臣妾根本不知什么伊兰香,更不懂用这绝妙的法子陷害他人……”
“你是无辜的?”墨君狂好整以暇地问。
“臣妾是无辜的,王公公诬陷臣妾……”她哭道,泪雨纷飞,梨花带雨的模样可怜兮兮的,令人同情,“他不知得了什么人的好处,诬陷臣妾,陛下明察……”
“昭仪说你诬陷他,那便是无人指使你,你加害意浓。”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陛下,奴才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奴才王家断子绝孙!”王公公发了毒誓,神色坚决。
“断子绝孙不是一般的誓言,陛下,王公公所说应该不假。”容惊澜语声淡然。
王公公又道:“陛下,奴才掌管花卉、草木、盆栽多年,尽忠职守,从无犯错。奴才年事渐高,老来无伴,便起了念头,在宫外置宅娶妻。昭仪知晓此事,以此威胁奴才,要奴才为昭仪办事。若奴才不答应,昭仪便将奴才娶妻一事公诸于世,让奴才得到应有的惩处。奴才只想安身立命,便听从昭仪的吩咐,在两盆月季上做手脚,以伊兰香害人。”
闻言,李昭仪仍然垂死挣扎,怒声呵斥:“狗奴才,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诬陷本宫?”
墨君狂语声凛凛,“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诬陷你?他不诬陷淑妃、贵人,就诬陷你,你还有何话说?”
她幽冷地凄笑,“陛下为了还水妹妹公道,就不惜诬陷臣妾吗?”
他厌憎道:“朕有无诬陷你,你心中有数,天知,地知。”
她面如死灰,“臣妾无话可说。”
水意浓感慨不已,用西域香料伊兰香让人迷失、产生幻觉,当真高明。然而,真是李昭仪陷害自己?而那日晋王非要去听风阁,是否知道听风阁有两盆做过手脚的月季?是否与李昭仪合谋?
她越想越心惊,如果晋王真的与李昭仪合谋,那么,他为什么故意制造出这些误会?难道他想离间自己和墨君狂的感情?
墨君狂冷哼,“你无话可说,朕还有话说。”
“宁贵妃临死也不承认杀宫人灭口、放小老鼠进大牢、在皇贵妃的汤药中下剧毒玫瑰醉,当中必有蹊跷。”容惊澜接下去道,却不容反驳,“宁贵妃替你顶了罪,不过真相总会大白,你逃不过。”
“你认罪,还是让宫人一个个地指证你,自己选。”墨君狂冰冷道。
“臣妾没有做过,如何认罪?”李昭仪牵唇,悲凄地笑。
“不认罪也可,李家九族夷尽,为你作伴。”他目色寒凛,骇人得紧。
她微微一笑,笑得真美,宛如一朵被风雨染透了的梨花,凄楚、娇弱、可怜。渐渐的,她的脸上渐渐浮现一抹悲愤,坚决道:“是!臣妾数次陷害水意浓,嫁祸给宁贵妃!”
语声饱含悲痛、哭音,令人动容。
她泪流满面,悲痛道:“水意浓得到了陛下的心,只要她在宫中,只要她活着,陛下永远也看不到臣妾的好……以往,陛下宠爱宁贵妃,一月总有三四次陪臣妾,可是,自从陛下宠爱了水意浓,就鲜少踏足臣妾的寝殿……陛下可知,臣妾夜夜站在殿前盼望陛下来的心情?陛下可知,臣妾独守空闱的凄凉与寂寞?陛下可知,寝殿那么大那么黑那么冷,臣妾一人度过漫漫长夜是怎样的滋味?那种滋味,像有文火烘烤臣妾,身子灼热,心中焦灼,却又无可奈何……陛下可有体会?”
一席情真意切、痛彻心扉的话,令在场的妃嫔泪花闪烁,感同身受。
水意浓明白她的心情,自己又何尝没有尝过这种痛楚的滋味?
然而,陛下只有一人,妃嫔却有很多,纵然再雨露均沾,也有人不满足。
听了这番感人肺腑的话,墨君狂无动于衷,目光冰寒刺骨,“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谋害他人。你心如蛇蝎,朕自当依法惩处!”
李昭仪凄涩地笑,“后宫妃嫔,哪个清清白白?仁善的下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水意浓并不怜悯她,却觉得她可怜。墨君狂将如何处置她?
御书房前,太阳底下站满了人,外围皆是围观的宫人。
日头越来越烈,刺目得很,毒辣得好像要烤焦人的肌肤;一丝风也无,热浪袭人,直要把人热晕了。
宫人搬出两张凳子放在廊下,墨君狂坐下来,拉水意浓坐在身侧,轻握她的手。
“陛下,会不会太狠、太血腥了?”到了行刑的一刻,她心软了。
“朕自有主张。”他捏捏她的手,以示宽慰。
宋云接到陛下的示意,扬声道:“行刑。”
当即,两个宫人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李昭仪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们,看他们手中的白绫……她惊惧地求饶,“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
两个宫人先按住她,另两个宫人将白绫勒住她细细的脖子,一人各执白绫一端。
有胆小的宫人不敢看这残忍的一幕,闭上眼睛,大多数宫人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一幕,睁大了眼睛看。
水意浓想闭眼不看,可是又觉得,不能太过善良,这正好是锻炼残忍的机会。于是,她决定目睹绞刑过程。
李昭仪哭天抢地地求饶,哭成了泪人,声音由凄厉变得沙哑。
忽然,寂静中传来一道稚气的哭声,边哭边喊,“母妃……母妃……我要母妃……”
所有人循声望去,水意浓望过去,一个身穿粉红丝锦衫裙、四五岁的小姑娘挥动着小胳膊、小腿奔过来,两个宫女跟在后头。这小姑娘的小脸圆嘟嘟的,粉唇精致小巧,一双乌沉沉的眼眸水汪汪的,玉雪可爱。此时,她伤心地哭着找母妃,朝李昭仪奔过去。
“端柔……端柔……”李昭仪哭叫道。
“母妃……呜呜……母妃……”小姑娘走到李昭仪跟前,“他们为什么抓着母妃……”
原来是年仅四岁的端柔公主。
李昭仪含泪笑道:“母妃没事……端柔要乖乖的,知道吗……”
端柔公主奶声奶气地说道:“端柔会很乖、很乖……”她看向四个宫人,以稚嫩的声音命令宫人,“放开母妃!你们都是坏人,放开母妃……”
“端柔乖,先回去好不好?母妃稍后就回去。”李昭仪泪落不止。
“母妃抱我回去……母妃为什么哭……是不是父皇欺负母妃……”
“不是……端柔,去给你父皇磕个头……”
端柔公主却打宫人的手,“放开母妃……坏人……坏人……”
押着李昭仪的两个宫人松了手,她立即抱住女儿,泪珠簌簌而落。
端柔公主稚气道:“母妃,我们回家……”
所有人看着这催人泪下的一幕,相继抹泪。林淑妃湿了眼眶,眼眸红红的。
水意浓心生恻隐,端柔公主还这么小,就失去了娘亲,将会影响一生。于是,她劝道:“陛下,不如饶昭仪一命吧。”
墨君狂冷目而视,面上没有暖色,毫无不忍之情。
她心中嘀咕:这男人当真铁石心肠。
宋云转头看陛下,得到陛下的指示,便吩咐那两个伺候端柔公主的宫女:“抱公主回去。”
那两个宫女只能听命行事,上前强行抱起端柔公主。
“母妃……母妃……”端柔公主哇哇大哭,凄声嘶力竭地哭喊。
“端柔……”李昭仪望着女儿,想着这是最后一面见女儿了,不由得绝望地哭起来。
端柔公主被宫女抱在怀中,望着母妃哭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水意浓反手握着墨君狂的手,想尽尽人事,“陛下……”
容惊澜扬声道:“行刑!”
那两个宫人再次押着李昭仪,抓着白绫两端的宫人一齐用力,勒紧她的脖子,活活绞死她。
她的头微微仰起,喉咙越来越紧,气息滞涩……她笑了,望着廊下的那二人,她视为天地的陛下,她付出一生、献出生命的陛下,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狐媚女子……她的眼中饱含悲愤、怨毒,仿佛死后会化成厉鬼,缠着那个狐媚女子,要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终究,水意浓闭上了眼,看不得这残忍的一幕。
终究,李昭仪气绝身亡。
尸首倒在宫砖上,暴晒在烈日下,仿若一块被主人丢弃的破布。
活活的一个人,眨眼间就不在了,永远离开这个人世间了。
水意浓有点伤感。
容惊澜心中轻叹,陛下之所以非要当众绞死李昭仪,原因有二。其一,她谋害水意浓数次,心如蛇蝎,所犯的罪行令人发指,理当自尝苦果;其二,让后宫妃嫔亲眼目睹她被绞死,以儆效尤,以雷厉、狠辣手段保护水意浓。
水意浓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吗?
接着,十个曾经害过水意浓的宫人被推倒趴在长条木凳上,二十个宫人手持木仗,只等令下。
水意浓看向身边的天子,他面无表情,刺目的日光落进他眼中,变成寒厉的芒色,令人惧怕。
将宫人活活打死,过于残忍。
“陛下,不如每人杖责一百,能否挨过这一百仗,就看他们的命了,好不好?”她恳求道。
“若非如此,还会有宫人不怕死,受人指使,扰乱宫闱。”墨君狂冷冷看她,语气坚决。
“行刑!”宋云高声道。
木仗落下,打在血肉之躯上,一下又一下……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传扬开去……
围观的宫人看见受刑之人痛苦的表情、身上血肉模糊的惨状,有的摇头叹气,有的转头不忍再看,有的视若无睹,有的惧怕不已,不一而足。
受刑一百仗,人已去了半条命,再多几仗,就一命呜呼了。
那惨烈的叫声不绝于耳,水意浓越听越难受,心惊肉跳。
她好像看见这些宫人怨毒地瞪着自己,恨不得一起爬过来,掐死自己。
令他们遭受此罪、丧命的罪魁祸首,是她。
她害死了这么多人,能心安理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