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新修）
还好阳飞斐这段时间出去打探濯沧的情况了,并不在门内,否则柳青青一定控制不住自己同情的目光。
柳青青跟赵青对视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眼中毫无波澜，不由得弱弱道：“其实我觉得吧，阳飞斐已经很努力了,你有没有发现……”
话说到一半，柳青青看出赵青的表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又只得改口求道：“那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地将这个消息直接告诉他？”
赵青挑了挑眉。
柳青青干笑一声，说道：“他帮我干活儿呢，离开前我还夸了海口,你要是直接把他拒绝了,他找我算账怎么办？”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柳青青看出了阳飞斐的真心，赵青既然不是心如磐石，总归是有些机会的，她私心里还是觉得两人可以试试的,于是尽量多给阳飞斐争取点机会。
不料赵青看也不看她，直接一派淡定道：“那我帮你把他杀了？”
“别呀！”柳青青吓了一跳，结巴一会儿才道：“他……他……对了，云鹤尊者的事儿不还要他帮忙嘛,杀了多浪费！”
赵青抬眼觑她，表情淡然,柳青青心下忐忑,丝毫看不出来赵青是个什么打算,好半天才试探道：“你看……”
赵青喝了口茶，道：“我不杀他，此事你也不必多管了，本也同你没甚关系。”
柳青青闻言，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有些尴尬，只悄悄地看了赵青一眼。
后者觉察到她的视线，弯了弯唇角，说道：“你若是缺人干活，只管理直气壮使唤阳飞斐便是，他能有今天，本就有你一份功劳，若是不从，便让他来问问我手中的刀。”
柳青青忧愁地看了她一眼，苦着脸点了点头，赵青却似浑然没发现似的，只管吃点心喝茶。
阳飞斐回来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了，毕竟要调查的人是一个大乘尊者，万事都得小心，半月便单枪匹马地打探出消息来，也就只有阳飞斐能够做到了。
阳飞斐回到青玉门后的第一件事并非是去找赵青商量计划，而是率先去了他和柳青青约定好的见面地点，想要知道后者有没有从赵青那里得知对方的态度，要知道，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回来，几乎有一大半是因为迫切得到这个问题答案的心情一直在催促他。
然而路走到一半，地方还未到，阳飞斐自个儿已经先踯躅起来了，他从来不曾畏惧什么，这会儿却有些害怕听到柳青青的答案。
他清楚，赵青可不是什么容易被感动的人，如果直接把问题问出来，他被拒绝的可能性至少占到了九成以上。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开始后悔同意柳青青的“女孩儿谈话”计划，这对现在他和赵青的关系来说还是太早了，但现下再后悔也晚了，他开始想着自己从柳青青那里得到被拒绝的答案后该怎么办……放弃肯定是不会放弃的，好像也只能揍柳青青一顿出出气的样子了。
然而还没等阳飞斐想好用什么样的姿势揍柳青青，他便发现在约定地点等着他的人并不是柳青青，而是他想念了半个月的赵青。
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被别人知道的八卦，阳飞斐和柳青青将碰头地点约在了青玉门最罕有人至的后山腰上，这里植被茂密，很是幽静，唯一能看出人迹的只有柳青青用树桩削成的简陋桌椅，而赵青现下坐在这里，定然不会是什么巧合，一定是柳青青将消息告诉了她。
赵青仍旧是那一身白衣，身上冷意凛冽，露出的恍若天人的艳丽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周身虽然绿意盎然，但植被们散发出来的勃勃生机丝毫没有让她身上出现任何堕入凡尘的温润意味，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反倒让她更加像是九天之上的淡薄来客了。
阳飞斐停在原地，艰难地转动起自己几乎要被冻结的脑子——赵青出现在这里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已经在和柳青青的谈话中知道了他的心思，于是前来告诉他答案，第二种是柳青青探了口风之后觉得赵青答应的可能性不大，于是并没有将话说出来，而是选择瞒着赵青，像之前给他们创造独处机会一样将赵青骗来了这里。
阳飞斐更加偏向第二种，哪怕他的理智清清楚楚地知道柳青青根本不可能这么机智，但如果是前者的话，赵青若是要拒绝某人，除非那个某人是柳青青，否则赵青绝不会重视到亲自跑一趟将答案告知对方，而如果她会亲自出面，那么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绝不会是拒绝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赵青答应了他？阳飞斐虽然对自己的能力与天赋十分有自信，但他也有自知之明，赵青是谁？她是三界第一战神，力压另外四个大乘修士，正面作战未尝一败的白澒尊者，而他活着的时候修为也仅仅是化神，更别提死了后还没活着时的性格讨赵青欢心，连当个男宠搞不好都要被嫌弃——赵青凭什么答应他？
差距感实在过于强烈，得偿所愿的机会微小到自己都不敢去想象，阳飞斐若不是心理素质够好，现下恐怕已经头也不回地逃走了。但他毕竟是阳飞斐，即便心神再怎么不宁，当下仍旧迈开虚浮的脚步，朝赵青那边走了过去。
没办法和柳青青商量确实棘手，但他眼下也并不是全无话题可讲，若是见势不妙，便将话带到正事上，以赵青的性格，想来也不会揪着不放。
阳飞斐想着，强自镇定地坐到了赵青的对面，冲对方挤出了一个实在说不上潇洒的笑容。
紧接着，他便坐在那里静等宣判了。
赵青自然在阳飞斐刚一回到青玉门时便感觉到了，否则也不会这么恰好出现在这里，包括对方在看见她之后的踌躇和犹豫，甚至脚步都不稳当了的表现，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果然还是因为太长时间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的关系，赵青想，她若是多留意一点，恐怕也不会对阳飞斐的心思一无所知。
她抬眸看了对方一眼，阳飞斐的视线紧盯在柳青青不甚熟练地削出来的不平整的桌面儿上，仿佛那些毛刺儿和凹凸不平的花纹是什么深奥的问题一般，完全不敢抬起头看赵青一眼。
实在是可惜了，若是阳飞斐看了这一眼，恐怕他就能发现，赵青审视他的目光已经与从前看手下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但他百年难得一见的逃避了，而在他调整好心情与赵青对视时，后者已经没有在继续看他了。
“柳……”
“濯沧那边调查得如何了？”
想要从柳青青的事开口的阳飞斐愣了一下，随后道：“有眉目了。”
他并没有连贯地将自己的情报全部吐露出来，而是停顿了一会儿，他心头仍旧因为赵青的开口而大震，虽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心脏，但他的神魂也是会因为精神上的冲击而不稳的，现下他和心脏狂跳的活人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任何不同。
好半天，阳飞斐才冷静下来，缓缓说道：“濯沧那边有些机会，但我仍然觉得阻拦他拖延时间比试图击杀他的计划要好的多。”
赵青并不给他留什么情面，直白道：“这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你只管说发现了什么就是了。”
阳飞斐心下有些不愿意，但并不表露出来，只看了赵青一眼。情报是阳飞斐单枪匹马去收集的，对比起面对眼下情况的普通人来说，赵青的语气实在是过于理直气壮了，阳飞斐很是希望这份理直气壮来源于某种特殊的感情，或者来源于他俩前景渺茫的某种关系，但事实上，他清楚的知道，赵青的理直气壮不过源于强者对事态的掌控，源于他的性命随时握于她手，就算带来情报的人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赵青一样会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阳飞斐叹了口气，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口气究竟是因为什么，也许是为了赵青的顽固，也许是因为他的心酸，不管怎么样，叹气至少能表达出他现在的抑郁之情。
但很显然，赵青并不吃这套，只冷眼看他，过了好半天，阳飞斐才在赵青的注视下道：“我去一一打探了濯沧手下长老的宗族，有些人口风甚紧，但也有不少并不把自己的动向当回事的家伙。就我得到的情报而言，濯沧手下的返虚长老几乎有一半并没有得到近期将要前往东洲部的消息，有三人的宗族提到了沧浪宗即将招收弟子，一人近期要前往西洲部探宝。”
“如果有接近半数的长老没有接到出征消息的话，那么我认为，另外半数的人应当也同样没有接到消息，毕竟这两拨人马并不存在任何决定性的区别，包括他们的战斗力，战斗特点，以及他们的忠心程度，如果真的有人要同濯沧一起去东洲部的话，那么除非濯沧在点兵时是由抽签决定的，否则没办法解释这个现象，当然，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濯沧虽然算是比较谨慎的家伙，但并没有谨慎到这个地步，他不是这样的人。”
阳飞斐看了一眼赵青：“而且我专门去探听了一下原海的动向，他宗族中一个备受期望的小辈正在准备入宗考核的事情，他赏脸去了族内小住，所以并不会到东洲部去。”
赵青看了一脸笃定的阳飞斐一会儿，问道：“原海是哪个？”
阳飞斐：“……”
赵青问出这个问题竟然也算正常，毕竟在她眼中，沧浪宗除了濯沧应该都是杂鱼，五百年前更加不可能记得现在才到返虚期的原海了。
阳飞斐闭了闭眼，说道：“原海便是当初拦截我带领的小队的人，也是杀我的人，除了早已死去的原玉书之外，他便是濯沧的左膀右臂，是濯沧最为信任的人，如果连他都不知道要去东洲部的事情的话，沧浪宗便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赵青听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我知道了。”
阳飞斐只当她知道了原海是什么人，也不曾多想，继续道：“由此可见，濯沧必定是打算独自前往东洲部。”
他抬头看了一眼赵青，发现对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我原本对濯沧并不了解，但从他如此对付了轩阳宗而风声却没有半点透露的时候我便知道了，他不仅想排除异己，还想要一个好名声，就如同破天尊者死得不明不白，而大家甚至都不知道你曾经被他杀过一次一样——这一次，云鹤尊者的陨落，他也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参与暴露出来。”
除了白澒，也就是赵青之外，其余的三个尊者对于他们所管辖的三个洲部而言，其实是守护者一般的存在，破天会想办法让身处贫瘠土地的人们吃饱，轩日尊者镇守一方正气，云鹤更不必说，东洲部的富饶几乎是他一手支撑起来的——他们的死亡，对于各个洲部的修士而言其实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即便并没有那个能力去为守护一方的尊者复仇，濯沧杀害他们的事情暴露之后，沧浪宗的境地也会变得十分尴尬，更别提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害了四个尊者的性命，东窗事发，沧浪宗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除了南洲部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沧浪宗弟子的立足之地。
但如果这件事并没有人知道的话，濯沧在其他几个洲部的人眼中看来就并不是什么加害者，而是唯一剩下的那位保护者了，原本就混乱的中洲部不说，北洲部阳飞斐不清楚，但西洲部其实已经开始有修士迁往南洲部了，待到云鹤身死，本就富得流油，如同一块上好的肥肉一般的东洲部更不必说，他们必定会去寻求濯沧的庇护，而濯沧便能顺利成章地继承云鹤的财富。
与中北西三个洲部不同，东洲部对濯沧而言，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块宝地，万万不能有所闪失，既然有萧问心的势力顶在前面，他当然是怎么保密怎么来，况且在他看来，这世上已经只剩下他和云鹤两个大乘尊者，云鹤还远不是他的对手，一个人出动也不会存在不保险的情况。
阳飞斐几乎已经确定了濯沧的打算，道：“这倒成了我们的一个大好机会，若是他带着那些长老，即便有我俩——我是说，即便有你在，再紧急的情况，他只需命那些返虚期的长老将你拖住，便可以抽身赶去东洲部了，而你现下虽已到了化神，大乘之下无敌手，但双拳难敌四掌，恐怕也对付不了那么多返虚修士，对吧？”
赵青缓慢地点了点头。
“现在就要好办得多了，”阳飞斐道：“只他一个人，我们只需略施小计，便可拖延上一时半会儿，虽然不知能不能真正帮上云鹤尊者，但这恐怕也是我们全力施为之下最好的情况了，再多也无法勉强……”
赵青只看着他，并不说话。
阳飞斐明白她的意思。
白澒在所有人眼中大约都是一个奇迹，其他人无法勉强的事情，唯独白澒是可以勉强的，但他怜惜眼前的赵青，便绝不考虑那一丝勉强的可能性，众人只听过白澒的无双威名，却未曾见过那战绩之下的白澒究竟付出了些什么，但光凭想象也能窥见一二，他绝不想看见赵青浑身浴血，甚至是……的模样，那大概会让他再死一次。
阳飞斐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值得你拼上第二条性命，赵青，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玄机树心了，况且在一个大乘尊者的手下，恐怕你连变成像我一样的鬼修的机会都没有，若他认出你，绝不会让你逃脱第二次了。”
赵青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着阳飞斐，看上去好像并不打算再从他口中挖出什么对付濯沧的办法了——事实上阳飞斐也感觉的出来，赵青确实没有这个打算，因为对她而言没有必要。
因为打从一开始赵青就不是什么会使用计划的人，她向来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用她手中的刀杀出一片路来，这是她拥有如此坚定的内心，如此可怕的杀气的原因，也是成就白澒的唯一标志。阳飞斐有能帮上忙的计划当然好，她不介意去实施，但如果没有，无所谓，她自有自己解决的办法，哪怕成功率再渺茫，她都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赵青若是个会依赖智计的家伙，她当初也不会死，而这世上，大约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什么白澒了。
阳飞斐被这样的赵青迷得神魂颠倒，也因为这样的赵青愁得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放在脚底踩一踩，让它清醒一点——如果现在的他有心的话。
阳飞斐不想妥协，但他不得不妥协，把目标定为击杀濯沧就定吧，有他的计划从旁辅助，总比让赵青就那么上去硬刚要好的多，哪怕结局都是死，前者至少离死还有一定距离，更别提他还能动些手脚，赵青定然看不出来。
“等等，”阳飞斐无奈地叫了看上去准备离开了的赵青一声，说道：“想要杀濯沧，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赵青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他，道：“杀濯沧本就不是没有机会的事。”
阳飞斐：“……”
阳飞斐张着嘴，哑口无言，但这话是赵青说出来的，换了谁也没法反驳，人家跟你看待事件的视角完全不一样呢！
阳飞斐砸吧一下嘴，只好面露无奈地说道：“那么，杀濯沧应当是有机会更大的方法的。”
赵青没有反驳他，这让阳飞斐松了口气，他道：“不过我还是希望，若是计划不成，你便能立刻放弃，云鹤尊者之事乃是天命，违逆实属不易，他也说了，即便身死也不怪你，你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