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妈妈对这些无礼的话感到愕然,宪云也十分吃惊。事先她曾再三向重哲交待过,不要提起小元元的缺陷,小元元是爸爸的心病,是他一生失败的象征,爸爸的同事作家访时,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提元元的事。她急忙向重哲使眼色,但重哲毫不理睬她的示意,仍然自顾说下去:
我觉得他有一个根本的缺陷没有输入生存欲望,也就没有了生命的灵魂。人类的生存欲望是天然存在于DNA结构序列中的,但在小元元的创造过程中,一定是有某种原因破坏了这种整体和谐。他再次强调说:他需要重新输入生存欲望。没有生存欲望就不能成为人。
小元元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爸爸身上。他慢慢走过去,拉住爸爸的手。这些年他当然感到了爸爸的冷淡,但他认为这很不公平,所以常倔强地向爸爸讨取爱抚。老教授一动不动冷冷地盯着朴重哲,忽然他甩脱元元的手,拂袖而去。
小元元咧咧嘴,倔强地忍住哭声,默然回到妈妈那儿。妈妈心疼地把他搂到怀里,埋怨地看看宪云你难道没有把咱家的禁忌事先告诉重哲吗?宪云不知道该怎么办,从直觉上,她认为重哲的话是对的,她甚至感受到了这个结论在科学上的分量。她知道重哲坦率地指出这一点,用意是善良的,但她也不希望父亲被刺伤。停了一会儿,她追着父亲到书房去了。
父亲坐在书房高背转椅里,只露出脑袋。但他没有关上书房门,似乎知道女儿要来,而在平时他从不让任何人进他的书房。宪云忐忑不安地站到父亲身边,心绪复杂。书房里光线晦暗,色调阴沉,连墙上的先祖孔子也好像目光抑郁。这个书房实际上是父亲逃避世界的一个甲壳,与他的内心世界是色调相同的。宪云苦涩地想,因为科学研究中的失败,值得这样终生自我囚禁吗?
很长时间之后,父亲才冷淡地说:
我不喜欢这个人,狂妄、浅薄,他的自信超过了他的才能。
宪云很失望,也被严重地刺伤了。她犹豫着,想尽量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意见。忽然父亲又说:
问问他,是否愿意到我的研究室来。
宪云愕然良久,才格格地笑起来。她快活地吻过父亲,跑回客厅。
元元已经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这会儿正起劲地向朴哥哥展示自己的收藏,一粒蓝色石子啦,白色的贝壳啦,红色的干枫叶啦,画片啦,重哲和他玩得很愉快,一边还很融洽地同宪云妈谈话。但两人实际上都竖着耳朵,聆听书房里的判决。
他们听到了咯咯的笑声,平时十分稳重老成的宪云满脸喜色地跑出来。两人都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下了。宪云抿着嘴说:
爸爸问你,是否愿意到他的研究室工作。
妈妈欣慰地笑了,重哲慨然道:
我十分乐意。我拜读过伯父年轻时不少著作,十分佩服他清晰的思维和敏锐的直觉。宪云,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那番话?我在你父亲的一些著作里读出了一些隐晦的暗示,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宇宙之谜,意识到了元元失败的原因,不过,大概是心理障碍的原因吧,他不愿明白承认这一点。如果他那么这个工作由我接下吧,我将尽力开启元元的灵智。
这时宪云才悟到爱人的用心。他和爸爸同样心机深沉,妈妈和她是望尘莫及的。她谐谑地想,这大概就是男人的领导权能够存在的原因吧。
不久,朴重哲就加盟到孔昭仁生命研究所。那天有一个有趣的小插曲:重哲没有像往常那样穿西服或便装,而是穿着崭新的韩国民族服装,他大概是想以此来显示自己的dú • lìxìng • ba。
他很快以自己的才华赢得同事的尊敬。两个月后,孔教授就把研究所交到女婿手里,他则正式退隐林下,从此对研究所的工作不闻不问。
把妻子送走后,这已是第十一天了。在这些天里,朴重哲和助手把有关资料、计算框架、边界假设等全部细心地复核了一遍,输到电脑内。然后,沃尔夫开始了紧张的计算。主电脑室只能听到电脑内沉重的吱吱声,指示灯不停地闪着绿光。谢尔盖和田岛十分焦灼,几乎到了神经崩断的边缘。
几年来的苦心研究估计今天就要判分晓了,朴重哲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静,妻子在青岛海边的话他一直铭记在心。终于,主电脑停止了计算,沃尔夫的电脑合成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它好像被繁重的计算弄得疲惫不堪。与沃尔夫视线接触后,朴重哲的心猛然下沉了,他已经知道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