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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待我。”他却道:“我知道。可有些事不能用常理来算的。”
她虽垂着头,却知道他的目光正聚在她身上,心却不似以往那样会烦躁起来,她的声音虽轻,却是清清楚楚:“可我受不了你的这样盛情厚意。你忘了家仇,犯了众怒,辜负了多少真心,却放了一腔热忱在我身上。这里面有多少负担,我受不了!我没什么可以给你,连心都是碎的,你让我怎么对着你?你问我为什么喜欢子离,为什么?我对他没有心上的负担,不必挣扎,不用焦虑,若他不姓韩,若我一开始嫁的是他,我也会和他过一辈子,就像你和怀凤,就像天下所有的夫妻一样。”
她说完后子巽依旧搂着她,她摸着他拇指上的扳指,他突然问她:“若我也不姓韩,就和子离两个人,你会喜欢哪个?”她的手一颤,仿佛掂量着今生的难题,直到自己忍不住咳起来,子巽拿着杯子扶起她,她方才喘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子巽亦微笑道:“我又来为难你了。”他帮着她躺下,看她慢慢睡去,便悄声走到门口,一回头发现灯还亮着,刚想走回去,却是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那烛光晃了晃,便立刻熄灭了。
第二日下午他刚从宫里出来,就看见一小厮探头探脑,他心一紧,就问:“什么事?”那小厮道:“屈家来人请二爷过去一趟,说是老太爷又不好了。”他便转头问:“马车呢?”
马车到门口的时候张太医正好出来,他便拉了他问:“怎么说?”张太医摇头道:“老了——如今还是要宽心。”子巽还未说话,却从门角里走出一男子,边走边道:“屈大人是操劳过度,积忧成疾。”张太医微微颔首:“林大人。”林孜真呵呵笑道:“张老,有你地方就没好事。”张太医亦笑回道:“是啊,老朽还是早走为妙。”林孜真道:“那你也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他边说边看着子巽,微微一笑:“韩大人好久不露面了,听说您家里有人病了。”子巽也微笑道:“是啊,张老也是我那里的常客呢。”林孜真便转向张太医:“你做了常客,韩大人又要撇下一堆公务不闻不问了。”张太医忙笑道:“两位别拿我说笑了。”
正说着,子离却从门里出来,见了这场景就冷冷道:“林大人还没走呢?”林孜真笑道:“就走了。”子离看见子巽也在,就道:“哥,从今日起林大人便是禁军副领了。新官上任,林大人点火点到这里来了。”子巽听了,便看着林孜真微笑道:“恭喜了。”林孜真拱手回道:“三爷真是性情中人,怪道皇上额外器重。告辞了。”他说完便走了,子巽站在后面,微眯着眼睛看他离开。
子巽看过了屈进,便和子离一起走出来。他看子离不说话,就道:“你搬回去住了?”子离道:“总得回去。”二人慢慢走出闹市,皆默默不语,子巽突然道:“我们两兄弟好久没一起去校场了。”子离便问:“现在去?”他微一点头,便命人牵了两匹马上来,又道:“就咱们两个去。”子离也兴起,笑道:“走吧。”
二人在校场领了弓箭,就牵马进了草场。子离看见一棵衫树旁蹲了一只白兔子,小眼大耳,摇头摆尾,十分可爱,就对子巽笑道:“看看咱们谁先抓到它?”子巽一笑,便两腿一蹬,驾绳奔了出去。二人一前一后,掠地飞尘,惊得周围的鸟儿都飞了起来。那小兔子看见一白一黑两匹马飞奔过来,撒腿就跑。子巽骑技一流,他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便伸手摸箭,按箭上弓,那小兔子像是感应到了一般,瞪着惊恐的红眼越跑越快。子巽却越跟越近,看那小东西一身雪白,偶一回头,那双红眼便触目惊心。他略一犹疑,子离早跟了上来,一支箭“嗖”地从身后射出。他勒绳不及,却是跑过了头,等慢慢驾着马回来,子离已拎起兔子笑道:“还是我赢了。”
因校场到黄昏时便不许人再进来,他二人便沿着小溪走出去。子离蹲在溪边洗手,一抬头看见子巽正望着夕阳,便又低了头问:“她怎么样了?”子巽眯眼看着他问:“你还想着她?”子离站起来拍拍袍子:“事到如今,我知道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子巽便冷笑道:“她怎么样你会不清楚吗?你每天半夜潜到别院去看她,还当我不知道?”子离却有些心慌,拉了拉领口,别过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过她不知道,你也别告诉她。”子巽“哼”了一声,子离想了想,又对他道:“你打算怎么安置她?家里是容不下她了,让她一直住在别院吗?”子巽静默一会,看着他道:“我想送她去南方,那里气候温和,适合养病。”子离呆了会,就问:“那家里和朝廷你都不管了?”子巽却摇摇头:“我也一直在犯愁。”子离怒道:“莫非你想让她一个人去?”子巽拉着身上的表链:“那我只能两头跑。”子离气道:“还不如让她住在别院!”
子巽皱眉道:“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别院也不是常年都空着。过年祭祖,酷暑消夏,娘都会带着芳儿他们过来。”子离问:“那你预备如何?”他看子巽沉默不语,便拎着他的领子恨恨道:“你是看着她没药医了,就想抛下她?”子巽一把推开他,冷冷一笑,转身对着夕阳,沉吟着:“我没想抛下谁,只是有些累了——”他刚说完,子离就抓过他一拳打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当初千方百计把她弄到手的是你!如今始乱终弃的又是你!她会弄成这样,你要负一半责任,如今却想把她往南边一塞了事。我告诉你,你要是真那么做,咱们兄弟的情分就算完了!”子巽却是狠狠回了一拳:“兄弟情分?当年你和她纠缠不清的时候,可曾想过兄弟情分?你要真想过我这个哥哥,想过这个家,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她!”子离的嘴角静静地淌着血,他看着他慢慢喘气,直到二人的气都平了,他方敛声道:“好,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原本就是个混蛋!可你不能再让她伤心了,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你不能再抛下她。”子巽依旧沉着脸,缄默不语,他急怒道:“我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去南边的,你若不愿去,那就永远别去了!”子巽皱眉:“什么意思?”他吸了一口气:“你可以骂我寡鲜廉耻,可若你真的不要她了,我要!”子巽眯了眼睛冷笑道:“就凭你现在这样?”他瞥见自己在小溪里的倒影,两眼浮肿,发束散乱,再低头一看,手指甲又黑又长,说不出的颓靡潦倒。他却挺了挺胸,眼神聚焦对着他:“我这样怎么了?都是一个娘生的,我有哪里比你差?若当年络之嫁的是我,她一定比现在快活许多倍。”
络之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隐约看见烛光下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她用力一瞧,便唤道:“子离——”子离拉着她的纤手贴在半边脸上,哽咽着:“你终于醒了。”她便想要坐起来,一边语无伦次道:“你怎么在这?子巽呢?他知道吗?”她还没说完就看见子巽远远地倚墙站着,就越发糊涂了。子离摸着她消瘦的脸道:“你放心,他让我来的——我们再也不会挣了。”她皱着细眉,喃喃问:“挣什么?你们做什么?”子离拿了个靠枕垫在她背后,随后轻轻问:“我陪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就我们两个。”她迷惑看着他,又看向子巽。子离又道:“哥他答应放了你,成全我们。”她听了一怔,这么多年的渴望,如今就靠如此轻松的一句话便成真了。她心下一片空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仿佛一切耽搁了太久,所有的情绪就叫时间抽空了。这屋里静了良久,她方转过眼去看着子巽,只觉心的一角翻腾了起来,一阵一阵向外蔓延。子巽的眼神从地上移到她身上,微微笑道:“我成全你了,你高兴吗?”她的心就翻腾得越发波澜壮阔,好似海浪冲击着堤防,却在的呼之欲出时候偃旗息鼓。她垂下头握住子离的手,心里是退潮后的宁静,许多年前的温馨岁月宛若重现。子离红着眼睛,吻着她的手心柔声道:“咱们重新来过——忘了以前的事。”她心一酸,却点点头,目光又移向远处,轻轻道:“谢谢你。”
这年过完年,子离便在江南谋了个军职,过了十五后就预备起程上任。他看络之的身体好了些,就找了个暖和的天气动身。因韩府对外宣称韩子巽夫人已然逝世,他这次南赴十分隐蔽,却忙了好一阵子。先是派人去江南置宅子;接着忙他二人的行李,络之的药方,平日里进补的药食,还有戒口的单子;因络之的户籍已消,还要给她补办一个身份,他又不肯让子巽帮忙,事事都要自己来,最后还是付纳给了他一本户籍,上面写着“钱秀女”。等到琐琐碎碎的事都忙完,已经到了二月初。
这日凌晨天还未亮透,一辆珠缨八宝车静静停在郊外,后面四辆货车远远停着,琉璃站在车门外,哭道:“你让我跟你走吧!”络之却摇摇头:“你好好照顾茵茵。”她两眼还是肿的,忍着泪不敢再哭,想了一会又道:“别和她提我——只当我死了吧。”琉璃只拉着她的手呜呜哭着,直到子离走过来道:“该走了。”络之方催她:“你回去吧,这里露水重,别站着了。”琉璃还拉着不肯放手,只对子离道:“求三爷照看她,她如今这样,只有靠你了。”子离只说:“放心。”二人催了她好几遍,她放才松了络之,刚走几步又回头跑过来,把自己贴身带的一个旧香袋塞给络之,哽咽道:“以后想我了,就看看它吧。”
子离驾着马走到山坡,这天正好阴阴的,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几片枯页掉在罕迹的山路上,被风吹了转了几个圈就不见了。络之靠在软垫上,透过帘子凝视着窗外。突然她轻声唤道:“子离,你停一停。”他拉了缰绳问:“怎么了?”络之便要从车上下来,他忙翻下车去抱她,一边问:“做什么?”她却慢慢走出两步,望着对面的一座小山丘。子离也望过去,马上叫道:“哥”。只见子巽一袭白衣,正立在一棵银衫下面,他似乎踉跄向前走了一小步,因周围一层灰雾,寂静无声,他那一步倒迈得刻骨铭心。子离道:“他来送我们。”络之不语,站了一会,他扶着她道:“我们走吧。”她点点头,就转身上车了。子离拿起缰绳,挥舞着抽了一下,便道:“走了。”
子巽站在对面山丘上,跟着马车走了两步,直到他们越走越远,他方才停步。许多年后他常常想,如果络之知道这是他与她今生最后的对望,她会不会山坡上多停留一刻。
第35章
召阳在韩府的日子一直不好过。他母亲原是白家的家奴,后来白府倾塌,其他人都寻到了落脚处,只他母子俩无依无靠,受人施舍。他住进仰桐庐的时候年纪还小,不懂为何韩府众人对他们母子皆侧目以对。后来年纪渐长,慢慢懂得其中曲折,待人做事便越发小心翼翼。先时络之住着时还得子巽庇护,那些丫头小厮都不敢很欺负他。后来有一天他母亲拿手绢擦着泪,慢慢告诉他:“少奶奶没了。”他听了心一冷,晚上就躺在床上皱着眉沉思,耳边还不时传来茵茵的哭闹声,一遍遍叫着:“娘呢——娘怎么不见了?爹去哪了?我要爹!”他一夜没睡,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天还未亮,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他爬起来微微掀开窗户一角偷看,却是子巽一人轻轻穿过院落走进正屋,过了一会抱着茵茵走了出来,还有琉璃跟在后面。他二人走到台阶的时候,子巽却回头望着屋子,晨光把他的影子在台阶拉得老长,一节一节地铺在石板上。召阳还是个孩子,却觉的一阵寂寥在周遭浮动,冷得他一阵哆嗦。这时茵茵好象嘟囔了一声,子巽这才回神,转身朝大门走出去,琉璃也快步跟上了。
从此以后子巽再未来过,茵茵也不见人影,仰桐庐一日比一日萧索。召阳和他母亲的日子也越发难过,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还要供人差遣,受人奚落。这一日他正扶在井边舀水喝,看见前面一个粗壮少年,浓眉厚唇,正冷笑道:“臭小子,跑到这里躲懒来了?”召阳赔笑道:“您交代的差都做完了。还有什么吩咐?”那少年突然从身后亮出一条藤鞭,腾地一声打在地上,撩着袖管子狠狠道:“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杂种!当着我的面陪笑脸,一转身就去爷那里告状,看我今天怎么治你!”召阳忙跳开叫道:“这是怎么说?哥哥您别冤枉我。”那少年却不由分说,挥着藤鞭又快又狠地朝他身上抽去。召阳疼得直叫:“求哥哥开恩,就是打死我,也得让我知道犯了什么错。”那少年却讥笑到:“为什么?这大院子里谁关心你的死活?你和你老娘原是我们家养的两条虫,死了正好!”他一把抓了召阳的头发,鞭子就朝他脊背狠命抽去。召阳敌不过他力气大,挣了几下就跪倒在地,只拿手抱着头,背上一阵阵抽痛袭来,拼命咬牙忍着。过了一会,那少年也打累了,就退后一步冷笑道:“瞧瞧你这窝囊样,还要去献媚找靠山!也不想想自己是谁,给我们家爷舔鞋都不配!”召阳年纪虽小,但极为要强,此刻羞耻不已,只觉周围的人都在笑他,真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泄愤。那少年又道:“从今天起你就去倒恭桶,你不是喜欢拍马屁吗?我让你对着恭桶拍个够!”
那少年是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