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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问道:“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心术不正?”她接口道:“我没有不喜欢你。”她看他眼里一阵幽光闪过,又忙补充道:“你也没有心术不正——我刚才说笑的。”他凑近她,问:“真的?”她点点头:“你比真正的善人坏些,却比真正的恶人好许多。”子巽笑起来:“我不是问这句。”她只觉得耳朵燥热起来,忙推开他跑进屋去了。
络之大病初愈后便越发沉默,唯一可谈心的便是和子巽。子巽喜欢搂着她坐在床上,然后便天南地北扯谈一番。络之每每听到他说天朝政事便要打哈欠,偶尔兴起也会嘲笑几句,然后看见他一挑眉预备发话,便连忙再嘲笑自己两句,以免得他说出更难听的。她知道子巽是喜欢看见她的,除了他母亲那里,仰桐庐是他最常来的地方。一日晚上他没来,她正想是什么事耽搁了,自己又不好意思问,倒是他派来一婆子道:“二爷说今日事多,睡在书房了,请少夫人早些休息。”琉璃就笑着对她道:“要不你过去吧?一日不见就想成这样。”她就对她微怒道:“你哪来这么多话?”她在韩府十分孤立,除了琉璃和孙嫂,只有占美会和她说话。偏偏子巽的一番深情昭然于世,她只觉得消受不了,好象拿了不该自己拿的东西。她待他时而亲近时而疏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无论怎样,他二人之间再也未争执过,也再也未提过子离。子巽从不主动说他,她也就小心翼翼地不提,却不知心结不是不提就可以释然,日积月累反而根深溃烂。
这一日她正在院子里逗弄占美,子巽看了就道:“找一天把它送走吧,这狗年纪大了。”络之与它已有感情,便不愿意。他也不说什么,继续看着手里的那具西洋船的模型,过了一会又问:“明天宫里摆戏台子你去不去?”她其实不想去,不过不愿逆他的意思,就道:“去吧。”他便不吭声。到了第二日,她在宫里的桃木椅子上坐定后才看见子离远远地坐在对面,她一时明白过来,一回头果然子巽正盯着她。于是这一场戏谁也没看进去,她心里有气,也不知在气什么,回家后就闷闷不置一词。子巽就问:“怎么了?”她道:“你知道子离在那里,为什么事先不说?”他淡淡道:“这种地方当然有他,你会不知道?”她甩了梳子走进里屋去,没想到子巽一个箭步跟上来,一手带了她的腰把她压到床上。他怒气冲冲,好象故意要弄疼她似的。络之就叫了一声:“子巽——”,他抬头,好似在讥笑:“这回没叫错。”第二日一早她醒过来时他已经走了,等到晚上再见他,他已是平心静气和她说笑,于昨日之事只字不提。
因占美这些日子老无精打采,络之便问子巽:“有专给狗看病的大夫吗?”他就道:“明天我牵去给太医院的人瞧瞧。”第二日子巽牵走了,却是再也没牵回来,对她道:“治不了,倒是放在外面省心些。”她就叫道:“治不了你也带回来啊,怎么就扔在外面不管?”子巽道:“它得了病,放在家里过人吗?茵茵还小呢。”络之气道:“它能过什么人!是你老看它不顺眼,逮了个机会给赶了。”子巽冷冷道:“我有空和一条狗过不去。倒是你——对它比对女儿还热络些。”络之气闷,想着与占美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对,到了晚上便黯然落泪。
过了几日子巽却牵了另一只漂亮的小白犬来,对她笑道:“这个可比占美标致些?”她看那只小犬正舔着她的绣鞋,就恨恨地一脚踢开,冷着脸对他道:“我可不是你——喜新厌旧的事我做不来!”子巽刹时沉下脸,脸色由白转青,眼神中隐忍着一触即发的沉痛,却是微微笑着道:“原来你这样念旧。”络之只顾着狗,对他叫道:“你把占美还给我!”他阴笑道:“怎么还?它死了!”络之一脸愕然,拉着他道:“你胡说——一定是你弄的鬼!”他甩开她的手,冷冷陈述:“我带走的第二天就死了,你要不信就去问问太医院的人。”她听了,便靠在椅子上呜呜哭起来,半晌抬头怒道:“一定是你弄死它!你皱一皱眉,他们谁还会救?它走时原本好好的。”他索性道:“是我叫人弄死它的——你满意了吧?”
络之听了,也未曾细想,就随手拿了桌上的硬物朝他扔去。他一避闪,那东西就“哐镗”坠地,掉得粉碎。二人都寻声望去,却是一地水晶碎片,像是一地的眼泪,明晃晃地掉在地上泛着微光。子巽看向她,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突然冷笑道:“你可满意了——你伤心的是占美,还是子离?”她反问道:“你是和占美过不去,还是和子离?”他道:“是你心心念念着子离,如今在借题发挥。”她走上前去叫道:“是你?还是我?”
他沉着脸不说话,她又道:“我和子离的事你是知道的。若是你心里容不下,何苦一直以来如此待我——你既如此待我,为何又去计较以前的事情?”他凝视着一地水晶:“我没有计较以前,只是在想如今——将来。”她看着他问:“如今怎么样?”他捡起一块碎片,对她道:“有些东西终究得不到完整的,只留下支离破碎后的一片。要不是山楂子母子死了,你会缩在我身边和我太太平平过日子?”她一脸急怒:“别提他们!”他又道:“那天你和子离说过的话,永远也不会对我说。”她叫道:“你知道我和他说了什么?”他轻轻一笑:“我猜也猜得出来——不然人家老婆会气到小产?”他步步紧逼,把她最不愿意提的事拿到太阳光底下曝晒。她一时语塞,就口不择言道:“无论说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不像你口不对心——”他一把揪了她的胳膊,阴沉道:“好一个实话!你空了就跑去和他说实话,出了事再躲回我身后要死要活。如今刚太平点,你预备怎样——再找个机会和他眉来眼去吗?”她听他满口污蔑,强自镇定,针锋相对地道:“就算是又怎样?我本来就喜欢他——也不稀罕你的好意。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永远也不喜欢!”
子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却溢满那日匆匆赶回来时的心情,那样长的一条路,原本以为走到尽头是柳暗花明,没想到却是穷途末路。她冷冷的眼神,他的心轻轻一颤。风把几片干枯的梧桐叶扫了进来,曾在夏天那样火热那样茂盛,时节一变,终是惘然。
第33章
子巽一走出去,络之就倒回榻椅上。她心里空落落的,好似给刚才的争执抽干了力气,模糊一想,去记不起这场争执从何而起。琉璃一推门走进来,“嘭”得一声放下簸箕,开始拾缀一地碎片。
她依旧坐着,琉璃在周围走来走去,她就问:“你听见了?你——”琉璃冷冷插话:“听见了——你说得那样大声,谁听不见呢!”络之有些失措,只看着她把满屋狼籍收拾干净,取走了挂在床头的衣物,又把她常吃的鲜果零嘴放到桌上,就预备开门出去。她犹疑着叫了声:“琉璃。”琉璃回头,她又不知该说什么,只眼巴巴地看着她。二人都不说话,过了会琉璃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她就气闷道:“你做什么?你也跟着他来怪我?”琉璃道:“不敢。姑娘从小就有主张,该怎么做轮不到咱们奴才来多嘴。”她道:“他老拿子离来和我过不去,旁敲侧击,捕风捉影——让我怎么受得了?”
琉璃看着她道:“我一路跟着姑娘走过来,也有资格说句公道话——姑爷是不对,太小心眼——可你的话更叫人寒心。”她看她不说话,又道:“他小气是为了谁?他那样的身份,犯得着来吃这点子醋?传出去都是笑话。这些年来他如此待你,连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看了都动容,你倒是一副铁石心肠。三爷是他最在乎的,你不是不知道,偏偏那他去刺他的心,一个是至亲,一个是至爱,你让他如何自处?”络之委屈道:“是他先提子离的。”琉璃道:“他若不提,你又能说彻彻底底放下三爷吗?”络之蹙眉,琉璃就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你要拿定了主意才好,别老想着些天边的事。姑爷他那样喜欢你,虽然嘴上不说,可一颗心都在你身上——”络之忙推开她走到床边道:“别说了!”
半夜里她躺在床上,脑中总闪过琉璃的话,她一个翻身,却不自觉向里挪了挪,于是身边就腾空一大片,一手伸过去,心也就空落起来。枕边还留着两本书,一根竹片做的书签插在中间,虽是一片漆黑,她还是慢慢摸到了上面刻着的“巽”字。那竹片坑坑洼洼,她的手指也就麻痒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只窗外的有几声虫鸣,床两边的帷幔一动一动地摇晃,她合着眼正想睡去,心里却总是惴惴的,好象有事没做完,睁开眼一瞧,才惊醒到他原来不在。她背心渐渐出汗,耐不住坐起来,想着他这次一定不会再来理她了,以前她常常想着如何赶他走,如今他真的走了,她却不知是喜是悲;以前他走了以后她知道他还会再来,只这次却茫然失措。突然窗外一声刺耳的虫叫,她蓦然惊觉自己一直在想他,顿时心下一片慌乱。这一惊一醒,如何还睡得好,翻来覆去,直折腾到天亮。
子巽之后便再未来,她心里后悔,但脸上却不肯显露,只与平时一样度日。琉璃倒几次催她:“你就不肯先低头,这是和谁过不去呢?”只是从来就是子巽迁就她,若要让她先去找他,终究拉不下脸来。僵了几日,却是谁也没好过。一日琉璃拿了被褥出来晒,晃着一只亮黄的西洋表问她:“这可是谁的?”她不做声,琉璃扔给她道:“找人给他送去吧,人家带惯了的东西,几日不见,不知怎么想呢!”
她手指缠着表带,犹豫再三,还是一人走到了书房。韩府的一干人都不喜欢她,因碍着子巽不好发作,所以都淡然已对,行同陌路。她一路进去,也未有人来打帘子,也未有人通传,她就一直走到屋子外面,听见里面一片嬉笑声,就立刻止了脚步。
子巽是一直请师傅来教导儿女的,这日那位师傅向他回了韩幕的功课,又把他写的字呈了上来,微笑地赞了一番。子巽看了,心里也触动,就命人将韩幕带了来,亲自考了一回,见他脸上稚气未脱,却是对答如流,朗朗上口。他心中欢喜,对文抒笑道:“还是你教导有方。”文抒本来一番紧张,听到子巽如此说,才松了口气,回笑道:“你这做爹的不闻不问,我只能多用点心了。”子巽知她借题发挥,便抱起幕儿道:“让爹好好教教你。”
文抒便传了点心,又拿了翠玉罐里的茶叶,在一套模子里泡起来。她看着子巽握着幕儿的手在临字,幕儿还会抬头问两句,子巽就一笑,缓缓说给他听。他善于将错综复杂的道理用一两句话说出来,透彻明晰,一针见血。文抒一边泡茶一边听他讲,恍惚过着另一种岁月,她眼睛里渐渐盈着泪,子巽脸上的笑容就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这得来不易的其乐融融叫她沉溺了片刻,门外有人轻声回道:“文姨太,点心来了。”她答应了一声,连忙去开门。
她开门见到络之站在那里,几乎忍不住想叫她滚,隐忍片刻,终于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恰好里面传来子巽和幕儿的说笑声,她看络之有些错愕,就微笑道:“姐姐有事吗?二爷正在教幕儿功课,正教到兴头上,姐姐要不介意,就进去坐坐。”络之便马上转身要回去,谁知子巽却在里面叫道:“文抒,是谁?”络之一听,就“碰”一声打开门走进去。里屋里子巽正指了《庄子》上的句子解释给韩幕听,他一看见络之走进来便立刻放下手上的书,放了后又拿起来,眼神只在她身上扫过,问她:“什么事?”
文抒在后面笑道:“我一打开门就看见姐姐站在那里,要不是送点心的来传,她还要站在那里吹风呢!”她一边说一边摆好碟子,拿起一盘小碟放到络之面前,笑道:“这个姐姐尝尝,可是咱们府上厨子的拿手活,二爷费了好大力气从宫里请出来的呢。不过咱们家的人口味淡,不吃甜,不知你吃得惯吗?”络之看了那盘子只觉一阵恶心,手指上还缠着他的表链,冰冰凉凉地好似缠她的心。她一阵哆嗦,看见子巽的眼睛正盯着她,就吸了口气,把那只怀表往地上一扔,淡淡道:“今早琉璃理东西的时候翻了出来,我拿来还给你。”子巽垂了眼睛,她又道:“你有空就找人来把你的东西拿走吧,我的屋子小,搁不住那么多东西。”她隐约觉得他放在案上的手颤了一下,就朝他脸上看去,不过他一直眼垂低敛,她一顿,就转身出去了。
她一走,子巽的心也就跟着她走了。文抒看他心不在焉,就让幕儿先回房。她自己陪他吃了饭,偶然说笑两句,子巽亦含笑应对,神色如常。烛光下她温柔笑问:“你还记得我嫁给你是哪一年?”他道:“如何不记得——那些年发生的事我一件也忘不了。”她一边拨了手炉里的灰,一边缓缓道:“我跟了你那么多年,比谁都久。”他一想,点点头。她又加了句:“也比谁都喜欢你。”子巽默然,酒杯里酒也平稳地波澜无惊。她看了他会,哽咽道:“可你对我呢?”她看他不回答,又道:“初了幕儿,我还有什么?”说完就呜咽起来,子巽搂了她的肩,她拉着他道:“你多陪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