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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然会跟上我。
屈巫没有说话,静静地与我并肩而立,负手望着头顶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良久,身旁的男人似是若有所悟,对着夜空中的那盘即将盈满的圆月幽然沉叹:
“人的一生就像是这天上阴晴圆缺的皓月,身不由己,却又无从选择。”
他侧过头,一半的脸隐没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全他此刻的神情。
半明半暗,光影交错间,我竟感到有些眩惑。
“这是屈大夫对自己过往经历的感悟么?”我刻意回避屈巫话语中蕴含的深意。
屈家是楚国的望族,传衍到屈巫这一代,屈家在楚国的权势更是上升至腾达的顶峰。这次楚王北上亲征,临行前,特意留下屈巫在郢都主持朝事,足见他对屈巫的信任和重用。
这样一个出身世代望族,位高权重的宠臣,又为何曾落魄得形如乞丐?
“二十年多年来我从来不曾忘记,在我遇到劫匪几乎快饿死在路边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你要我好好活下去,我做到了。二十年后,我又遇见了你,你叫我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糟蹋作践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我抬眼凝视着屈巫,那双依稀记忆中充满傲然之气的眼眸,再见时,多了几份精于世故的沉稳和内敛。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夏姬,是连尹夫人,姬盼夏……她已经死了……”死在命运的捉弄下,死在男人贪婪恋色的欲望下。
绝路呵……我早已在这条无法回头的绝路上万劫不复,我要怎样才能解脱?
清冷的月光洒落一地,幽静的湖面泛着粼粼的波光,像是一块巨大磁石,仿佛随时要把人吸进去。
“不!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东西!”屈巫扳过我的肩膀,向来温和的语气有着少见的狂乱。“姬盼夏没有死!你就是姬盼夏,当年的姬盼夏!”
“屈大夫过于自信了”我摇头,对他的固执己见并不赞同。“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屈巫不再是当年的屈巫,我也不是当年不知人间愁苦的郑国公主姬盼夏。
屈巫的话并没有错,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只是,当一个人生无可恋,能不能选择对他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
“既然屈大夫对自己如此自信,那如果我说,我要从这里跳下去,依屈大夫的判断,我说的是真是假?”
未等屈巫来得及反应,我朝着冰冷漆黑的湖水,纵身跳了下去……书包网想看书来书包网
归郑(2)
死,是一种解脱。
身体温热的暖意一寸寸被寒冷刺骨的湖水侵蚀,清醒的意识在满目黑暗中逐渐流走,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真的可以解脱了。
可是……
那纵身一跳的决绝并没有把我从人间的苦海中救赎,我被人救回了岸上,持续不退的高烧去了又来,反反复复,夺不走我的性命,却让我在冰火交锋的狂潮里跌宕沉浮,吃足了苦头。
我这样一个背负着深重罪孽的女人,就连地府的冥王都厌弃地不肯收留我。
我躺在床上,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玩偶,灌药喂食,木然地任人摆布。
我茫然得看着这个叫我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世,脑海里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愿去想。
黑要安排了数名婢女照顾我,让医士定时为我看诊,自己却从没有在我的病榻前出现过,因为医士说,我身染恶疾,恐有传染之虞。
那些说爱我的男人们呐,真正爱的永远是他们自己。
罢了,盼夏,不要去想了,别再想了,就这样吧。生也好,死也罢,听天由命,我什么也不去想了……
“夫人,您醒着吗?”帐外传来婢女的叫唤声。
纱帐被人撩开,婢女见我睁着双眼,漫无焦距地望着藏青色的顶帐,于是慢慢俯下身子,在我耳畔轻语道:“屈大夫命奴婢给夫人送来一样东西。”
我静若止水的心思因婢女的话骤地一震。
屈巫……
那夜,是屈巫跳下湖中,救起我的。
如此轩然的动静,不可能不引来了将军府里其他人的注意。我不知道,屈巫是如何向众人澄清自己为何会出现在男宾禁入的深庭内院,我也不知道,他又是如何向众人解释为什么他的怀中会抱着浑身湿透陷入昏迷的连尹夫人。
可是,我知道,纵然闲言碎语难免,偌大的楚都里,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嚼屈大夫的舌根。
“夫人?”我的沉默不应使得婢女又出声唤道。
一阵窸窣的轻响,一块用红色细线串着的翠碧玉佩落入我的视线。
我觉得我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我颤抖地伸出手,接过翠绿通透的玉佩,紧紧地握在掌心,眼角的泪滑落了下来。
征舒,我的征舒……
这块玉佩是征舒周岁时我亲自为他戴上的,是他不离身的饰物……
“夫人,屈大夫要奴婢转告您,您还不能死,要是您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夏征舒这个人了。”
婢女放下帘帐,悄悄退了下去。
我将带着征舒气息的玉佩置于胸前,闭上眼,好似回到了过去,征舒在襁褓里嗷嗷待哺,咧开嘴朝我微笑,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婴儿的天真纯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