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他迅速接下密信,匆匆扫视过后,脸色一变——周健前一夜已发现中计,勃然大怒之下,已经带着上千大军追赶过来。
大军浩浩荡荡的奔驰在山谷间曲折狭长的官道上。
游骑将军周健一身盔甲,策马奔跑在大军最前方,脸色铁青,不停的挥动马鞭。
他身后,留着小胡子的参军催动马匹紧赶慢赶地追上他,提醒,“将军慢些,后面的军士跟不上了!”
周健豹眼圆睁,满脸怒气,呵道:“就算跑死,也得给老子跟上!老子英明一世,竟然被宁远舟这个混帐玩了招瞒天过海……驾!”他说着便再度加鞭,窜了出去。
大军只能狂奔着跟上他的速度,队伍在官道上越拉越长。末尾步兵阵中有不少人力竭摔倒,被同伴扶起来,又跌跌撞撞追赶上去。
树林间的小道上,使团车队也在急速奔驰。
消息传来之后,宁远舟立刻下令出发。所有人都知道事态紧急,相互帮助配合着,抓紧赶路。
所有马匹都是两人共骑,马匹不够的便坐马车。不断有人收拾好东西把行李扔上车,自己也奔跑着攀爬上去。车上之人援手相助,很快所有人便全数跟了上去。
宁远舟跟在队伍最末指挥着,“能上马上马,能上车上车!谁也不许步行!就算跑死了马也不许停,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徐州地界!”
见身后再无旁人了,才快步追赶上去。钱昭驾车控着车速,跑在队伍最后。见宁远舟钻也进车厢里去了,这才催马加鞭。马车绝尘而去,很快便追上大队。钱昭便将马鞭递给身旁侍卫,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颠簸的车厢内已经铺开了地图,使团四人和如意齐聚在一起,商议着对策。
元禄点起一个火折子,拿出窗外,观察着火折子上烟气在风中消散的速度,很快便算出了车速。
“马车一柱香能跑三十里上下。我们现在离徐州一百八十里,至少还有得两个时辰。”
于十三接口道:“飞鸽出发时周健已经过了十八里铺,也就是说,他现在跟我们只差一个时辰的脚程。”
钱昭依旧面无表情,转头看向宁远舟:“我们一定会被追上。这一场硬仗躲不掉。”
宁远舟点头:“那就按备用计划,放弃大道,改走天星峡去徐州!”
一直靠在窗边观察周边地势的如意突然伸手探向元禄的腰囊,“借你两颗雷火弹。”
不等元禄回答,她便已掏了两颗雷火弹,飞身跃出车厢。
众人都是一怔,纷纷抢到窗边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唯有宁远舟动也没动,继续观察着地图,皱眉思索。
如意如蜻蜓点水般,踏着路上马车和两侧山石,轻巧地跳跃到山道狭窄处一棵两三人粗的大树边。
她飞速观察了一下大树的生长方向,便挥剑在树根处砍出一个缺口,放入一颗雷火弹。而后飞身远离,自空中向着缺口处掷出另一颗雷火弹。两弹相撞,轰地炸起一声惊雷。
大树应声而倒,刚好在使团队伍最后一匹马通过后,砸在了山道上,截断了来路。
如意飞身几个起跃,重新回到马车里。看向众人:“现在又多了半个时辰。”
钱昭立刻回神,探出车窗高声提醒:“孙朗,前面看到合适的地方,照做!”
如意坐稳后,便又抬头看向宁远舟:“说清楚你们想在天星峡怎么打?”
宁远舟看向面前地图。
马车正奔跑在从宿州通往徐州的官道之上。官道后方通过涂山关和宿州相连,向南过淮河,通往江北。这是一条孤道。但向北去不远,通往徐州的官道旁,却有一条穿过峡谷,同样通往徐州的小道。
这条峡谷两侧青山绵延,当中最狭窄的一段山谷,便是“天星峡”。
“他们有一千人,而我们除掉公主、杜长史和不会武的,能动手的只有五十人。”宁远舟指了指地图上的岔路口,道,“如果我们在这里分成两路,他们也会分兵,这样就只有五百追兵能进入天星峡。十年前我来过这儿。天星峡长三百丈,但最窄处不过三丈,仅能容四匹马并肩通过。”他又指了指天星峡沿途险峻之处,道,“若是我们在这里、这里、和这里设计埋伏,就可以截断周健的长蛇队伍,前后呼应,就能以少胜多。”
如意点头,又问,“你预计这一仗会折损多少人?”
宁远舟原本是为避免折损,才拒绝了如意的刺杀闯关提议。但现下看来,死伤已是无可避免。
虽说当日做下计划时,已做好了“万一”的准备,但想到之后的苦战,宁远舟也沉默了片刻,才看向如意。
“不好说,但肯定比硬闯涂山关少。对于实在无法避免的死伤,我只能尽全力让它变得更有价值,这就是我身为堂主的职责。而且,只有赢下这一仗,才能让丹阳王短时间之内再无余力给使团添绊。”
如意却没有再同先前那般与他针锋相对起来。想了想,又道:“过关的时候我也观察过。周健手下有三成士兵皮肤都很白细,应该是刚从南方新调过来新兵。想来他的老部下在天门关一役中也损失不少。新兵多半缺少训练,这样一来,他那边的战力也会大打折扣。”
钱昭深深点头,于十三竖起了大拇指。
于十三抢先道,“那我找个矮个子假扮殿下,从大路尽量引开一些周健手下。”
元禄也道:“我行李里带了些机关,可以在峡口安排布置。”
钱昭道:“我护卫殿下和杜长史先去徐州安全的地方。”
如意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众人都看向她。
于十三道:“美人儿,你毕竟是褚国人,帮着防防刺客没问题。可这是我们梧国的内斗,呆会儿又是一场大战,万一刀剑不走眼……”
如意抬眼看向宁远舟,道:“你说过,我们是同伴。”
宁远舟愣了一愣,如意目光那么的坚定纯粹,他便加之以相同的信任:“好,你来负责刺杀。第一目标,周健。第二目标,他手下的军官。”
如意抿唇,轻轻点了点头。
天星峡外,使团车队已在峡谷入口前停靠下来。
任务分派下去,众人各自忙碌准备起来。宁远舟安排孙朗带人去各处设置埋伏和机关。
剩下的护卫和士兵留在入口处准备陷阱。一些人忙着在路上挖着坑,一些人从道旁树木上砍取枝条削成尖利的树桩。丁辉则带着几个人,从商队马车上搬下来一只硕大的牛皮口袋,商量着:“装一半水够吗?”
元禄指点完众人挖陷阱,便坐在路旁大石上挨个调试连弩。五十人对五百人,可想是一场苦战,短兵相接前,能用机关和陷阱杀伤的敌人越多越好。
元禄调试完连弩,想了想,便又摸出腰间袋子掂了掂,估算了一下雷火弹的存量。
如意一个人坐在溪水旁边,在山石上仔细地打磨着三把剑。
不远处的使团马车前,钱昭也在向杨盈和杜长史解释眼前的状况和他们准备好的对策。
周健此行有两个目标——杀死礼王和夺取黄金。诱使周健分兵的关键,自然也是这两样。
于十三已带着他准备好的假礼王,乘上杨盈的马车,分一路兵马去官道上诱敌了。
而钱昭的任务便是保护着杨盈和杜长史,轻装简从,不被察觉地尽快赶到徐州。
局面凶险,且已迫在眉睫。尽管早已预料到此行必不太平,事到临头,杜长史还是面现惊惶。
他已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却不料自己竟还有可能走不出国境已被乱臣贼子所害。他死也不要紧,可万一连礼王殿下也遇害……
杜长史不由看向杨盈。
而杨盈看着雪亮的剑刃,脸色也变得惨白。却突然一闭眼,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大声道:“不,我不走!”
杜长史一惊,规劝道:“殿下!”
杨盈却一径奔到宁远舟面前,仰头道:“远——宁大人,孤不想和杜长史、钱都尉先走,孤要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同生共死!”
宁远舟晓之以理:“听话。我们的职责,就是护卫你和杜长史带着黄金安全到达安国。”
“可是我是使团的首领,我要是离开你们自己逃命,那成什么话?如果你们有什么万一,单凭钱都尉一个人,难道就能保证我和杜长史在安国平安无事吗?可我们要是留下来,你们多一个钱都尉,就多一分胜算!”
宁远舟愣了愣,面露迟疑。
杨盈道:“远舟哥哥,你一直叫我要勇敢,敢承担,这回我好不容易不怕死了,你就让我跟大伙儿在一起吧!”
“她说得对。”如意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她已调整好兵器和状态,正要来寻她的小徒弟,恰听到杨盈和宁远舟的对话。便看向宁远舟,道,“你有你的职责,她也有她身为皇族必需肩负起来的责任。现在让她见见大场面,到安国后就会更镇定。”
宁远舟眼光一闪,终于不再坚持。重新分派任务:“钱昭,你来负责中队。”又对丁辉道,“待会儿你带礼王殿下跟杜大人到山谷后面安全的地方。”
宁远舟转身继续忙眼前的事。
杨盈舒了口气。刚才一腔孤勇冲上来,已耗去她不少勇气。以她的聪慧,足以判断出自己必须留下,而后冲破胆怯果决地要求留下。但以她的阅历,却不足以想出留下之后,她能做些什么。一时竟有些茫然。
如意扔给杨盈一把匕首,道:”有箭射过来的时候,缩成一团,最不容易受伤。有人要伤你,向他这里下手。“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杨盈忙像烫手山药一样拿好匕首。
杜长史看到匕首锋刃上反射出的寒光,吓得倒退了两步。双手合什,低声念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远方一支鸣镝突然蹿上半空。
宁远舟闻声回头,确认了一下方位,微微皱了皱眉,“于十三怎么才到位?”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燃着的线香,“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刻钟。”
钱昭面无表情:“我刚才临时配了些寒凉的药,让他下在岔路口边的水塘里。”
四面之人纷纷侧目——大军连夜长途奔袭百里,必定疲惫不堪。到了岔路口,周健得确认使团往哪边去,必令士卒等待。到时士卒们看到水源,一定会迫不及待去盛水饮用。
钱昭目光一抬下巴,冷酷可靠:“都是梧人,我不下毒——但至少可以让他们的战力削弱三成。”
钱昭所料不错。
周健大军等在岔路口前,张参军正忙着比对两条路上的车辙印,判断使团的去向。此时,士兵们终于能瘫倒在地缓一口气。看到旁边水塘,除了那些忙着大喘气,实在动弹不了的人,已狂奔了一日一夜的战马和士兵们纷纷贪婪地挤上前去饮水解渴。
周健依旧全副武装坐在马上,原地徘徊着,紧皱眉头。回头望见士卒们拥挤饮水,立刻喝止:“不许喝野水!只能喝自己带的,这水里可能有毒!”
士兵们才无可奈何地离开水塘。
跟在队尾的士兵倒了倒自己空空的水袋,低声向同伴抱怨:“走得太急,没装水。”
便有人悄声提醒:“反正将军在前面也看不见,你悄悄地去装一点就是。我刚才用银子试过了,没毒。”
士兵恍然,忙潜身溜过去,不一会儿便带了好几袋子水回来。周健号令传得太急,如他这般没带够水的不在少数。见有人带头,立刻便有其他人偷偷效仿。互相装了水传递分享。
不多时探子奔来急报,道是前方有农户说,半个时辰之前看到几十个人,护着一辆四驾马车从左边官道上走了
周健却有没尽信。
又亲自跃下马来,像只蛤蟆一样伏地,认真地察看车辙。观察了一阵之后,拍去手上尘土,道:“礼王的马车是四驾的,可往天星峡这条路的车辙印明显更深,他们应该是兵分两路,一路带着礼王,一路带着金子,等出了天星峡,再在徐州会合。”
张参军忙问:“那将军,我们该追哪一边?”
周健思考了一阵,终是舍不下那么大一笔黄金:“他们只有不到百人,我们瓮中捉鳖不成问题。礼王不管是死是活,都能跟殿下交代,可金子只有落到咱们手里,才是咱们的——你带三百人去追礼王,我带七百人去天星峡!”
主意打定,他立刻翻身上马,下令道:“出发!”
正喝水休息的士兵们只得慌忙起身跟上。
通往徐州的官道上,于十三带着一行人马埋伏已久。望见远方烟尘滚滚,立刻从高处跃下,吩咐众人:“干活!”
张参军带着骑兵追赶过来,远远看到一行人马正在路边休息。那一行人马察觉到他们追赶过来,慌忙护送着一个亲王服饰的人登上马车奔逃。
张参军精神大振,挥鞭一指:“就在那,追!”
他手下人马立刻蜂涌扑上,可刚奔到半途,就被隐藏的绊马索绊倒,一时间人仰马翻。随即高处箭矢如飞蝗般袭来,张参军一行人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已死伤惨重。侥幸存活的人连忙躲在马肚子后面,一边躲着飞矢,一边催促后方步兵援助。
然而先前佯装逃跑那队人马,却也杀了回来。
于十三身先士卒,在高处箭阵的掩护下,拔剑三下五除二便杀出一条血路,直冲张参军而去,不过几招交锋,就已将人擒下。
张参军脖子上比着剑锋,心惊胆颤地举起双手,高喊:“住手!放下武器!我们投降!”
他手下人的士气瞬间瓦解,纷纷束手就擒。
天星峡内,周健带着数百人马逶迤行进,峡谷路窄,行军速度越来越慢,周健正不耐烦要催促前方骑兵加快速度时,身后忽有士卒捂住肚子冲到路边大树下,扶着树干哇地呕吐起来。
随即前方也传来一阵骚乱——有好几匹马相继口吐白沫,软倒在地,堵住了去路。
周健正狐疑间,忽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叫:“我中毒了!刚才的水里有毒!”
闻声,先前饮用过池塘里的水的士兵们立刻人人自危。原本就有些闹肚子却还能忍住的人,立刻便觉腹痛如绞,哀嚎起来。有人慌乱叫嚷着求助:“我快死了!有药吗!”有人挤到路边抠嗓子呕吐。
队伍霎时混乱起来,道路原本就已十分狭窄,人马互相推挤,踩踏着甚众。
埋伏在山石后面的孙朗见状,功成身退,悄然溜走——原来那第一声呼喊,便是他趁乱发出的。
周健也被挤得东躲西避,他奋力控制住自己的坐骑,高喊:“安静!不要慌!继续前进!违令者斩!”
花费许多的力气,他才终于震慑住局面,重新聚集人马,整顿好队伍。却已是伤的伤,瘸的瘸。
把伤病安排在队尾,大军继续前行。
周围却变得异常安静。
周健也不由谨慎起来,放缓了马蹄。
峡谷中段终于变得开阔了些,但前面的路面似有些异样。
周健凝神看去,一眼便发现不对,忙抬手叫停人马:“等等,地上土好像是新的,可能会有陷阱!”他指了两名士兵,道:“你们去探探!”
两名士兵心惊胆颤地走上前,踏着泥土走过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平安走到对面,开心地冲着大军挥手。
周健见他们无事,精神也一振,一挥手,抢先策马,道:“冲!”
他身后骑兵也放下心来,跟在他身后策马奔腾起来。
然而那正是先前丁辉他们挖坑设陷阱之处。
之所以两名士兵没有触发陷阱,是因为陷阱下方并非中空,而是压着一个硕大的牛皮水袋。水袋之下有机关控制着一条绳,绳的另一端通向远方。
地上大队人马行进着,踏在陷阱之上的人马越来越多,牛皮水袋也越绷越紧。
又一只人脚踏上去,牛皮水袋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突然爆裂。
机关牵引着绳子瞬间绷紧,陷阱塌陷。地上人马纷纷落进陷阱中,跌落在铁蒺藜、尖桩上,非死即伤。还没来得及踏上陷阱的人马急着躲避,却哪里来得及?或刹不住马匹和脚步,直接掉下去,或是勉强刹住了,但因身后人没来及停步而被推挤下去。一时之间下饺子似落入陷阱,痛呼哀嚎之声连绵不绝。
周健走在前面,已经通过了陷阱,并未被卷入其中。
听见后方惨叫,却也被惊得面色惨白。强自保持镇定,号令众人:“稳住!继续向前!提防上面!”
然而那陷阱却是个连环机关,至此还没有结束。
陷阱下通向远方的绳子被掉落进去的人群压紧,此刻已经扯动了如蛛网一般蔓延向峡谷各处的机关线——而每一条线上,都连着一枚连弩。
布置在峡谷各处的机弩被击发了!
只见箭矢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射过来,已通过了陷阱的人马,瞬间被笼罩其中,损失惨重。
藏在岩石后的元禄兴奋地一挥手。
宁远舟见时机成熟,手剑锋一转,反射光线,向如意发出信号。
几乎就在同时,如意自高处岩石上跃下,落地便踏着山石急冲而出,挥剑将离她最近的一名军官击杀。
一击之后,便继续前冲,瞄准了下一个有盔甲的军官而去。如鬼魅般穿行在千军万马之中,十步杀一人。血色渐渐染红了她身上白衣。
不断有军官中剑倒下,众人惊呼着:“有刺客,保护将军!”
周健面色惨败的牵缰后退,身旁亲兵们已举着盾牌围上来,将他团团护住。
如意又斩杀了一名军官,鲜血溅上她白玉般的脸庞。她抬手抹了一把,漆黑的眼瞳转动,扫向被盾牌护住的周健,眼中杀气四溢。如鬼魅一般在千军中穿梭,只冲着有盔甲的军官而去,十步杀一人,血色漫上了她白衣。
高处元禄有些忍不住了,回头看宁远舟:“宁头儿,要不要——”
宁远舟示意他稍等,一挥身边的小红巾。埋伏在远处的钱昭看到,立刻擂响了亲王卤簿的杖鼓,更有人敲起了金钹。宁远舟传信号示意埋伏在山谷各处的人手一起呼喊跺脚。回声交叠,如雷滚动,响彻云霄。一时间,山谷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冲杀。
周健被盾牌团团护住,根本看不清前路,kua • xia马匹渐渐乱了方向。
他还想再整顿队列,高呼着:“不要慌乱!聚齐队伍,编成一线,齐心合力冲出埋伏才有生机!”
然而再而衰,三而竭。接二连三的死伤变故之后,士兵们早已人心散乱,各自忙于逃命。
队伍已被陷阱截成两端,首尾不能相顾。有的往峡谷外跑,有的往前路奔,混乱成一团。
宁远舟长身而起,下令:“动手!”
说完自己先提剑杀了上去。
使团众人也各自从埋伏的地方冲出来,分段截杀乱成一团的周健人马。
元禄身形灵巧,拿着机弩在乱军中飞蹿射击,还不时从腰间摸出雷火弹扔掷。口中还念着自编的童谣:“你拍一,我拍一,射只小鸟当烧鸡!”
雷火弹触地爆炸,周围一圈士兵应声被炸飞出去。
宁远舟一边砍杀着,一边将从山石上顺来的一柄剑扔给如意:“接着!”
如意扔掉手中已经砍杀得卷了刃的剑,飞身接过。行云流水般杀向下一名军官。一击得手之后,便向着周健的方向杀去。
钱昭右手抡剑,击退两名迎面而来的士兵,左手抄起手边一柄不知是谁遗弃在地的长枪,旋身一把掷出。那长枪贯空而去,将自他背后杀来的三个士兵扎成了糖葫芦。他看也不看,便再度抡剑旋身,将身前再次攻上来的两名士兵砍倒在地。
杨盈和杜长史躲在岩石后,看着眼前一幕幕血腥的场景,胆寒之极。杨盈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向外看去。
不远处,两个明显不会武功的使团的成员被周健军围攻,他们正是杨盈的内侍,他慌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救命!
杨盈急了,对身边保护自己的丁辉:快去救他!不用管我!
丁辉一咬牙:殿下保重!转身持剑冲出。
杜长史眼看着杀戮发生在面前,却无计可施。瑟瑟发抖地躲在岩石后,双手合什,不断念诵:“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附近有士兵察觉到有同伴正和丁辉缠斗,也赶来增援。两个内侍都已经受伤,丁辉以一敌五,狼狈之极。拼力砍倒了几个人,却到底寡不敌众,被剩下的两个人按在了地上。丁辉奋力挣扎抵抗着,三个人肉搏在一起。
眼见丁辉命悬一线,杨盈再也看不下去。一阵血勇冲上心头,她抖抖索索地摸出如意给她的匕首,奔了过去,闭着眼睛,冲着骑在丁辉身上的脖上便是一阵乱刺。
可她人小力弱,又全无章法,根本没刺中要害。那人受伤之后立刻反击,一把将她按倒在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杨盈憋得满脸通红,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
丁辉还在跟另一人缠斗,脱不开身,一时间竟是束手无策。
眼见杨盈命悬一线,忽然之间破空飞来一箭,压在杨盈身上的人应声中箭倒下。
杨盈咳呛着爬起来,却见远处杜长史不知何时也爬到了他原本藏身的岩石上,正挪着不甚灵活的身体,一手执弓,一手去捡掉落在地的箭。
他发着抖双手合什,然后搭箭弯弓射出,一箭正中正与丁辉缠斗的周健手下:我佛慈悲!
丁辉和杨盈都看傻了。
杨盈脱口问道:“杜长史,您怎么还会这个——”
杜长史恐惧、悲伤且愤慨。
“君子六艺里面也有射礼,我年青时研习过一阵。”他说着便老泪纵横,“丹阳王殿下怎能如此骨肉相残,逼得老夫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人心不古啊!”眼见地上又有人爬起来,自背后杀向丁辉,杜长史忙抖抖索索地再射出一箭。
再次命中。
也再次:“我佛慈悲!”
峡谷中,商队诸人仍在拼杀。
宁远舟臂上已经挂了彩。
他身后不远处,如意正奋力挥剑砍杀着向周健靠近,却有一名军官迎面冲来。那人身高马大,双手挥舞着流星锤,一锤锤断了如意手中之剑,另一锤正击中如意后背。如意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那人攻势不减,如意被逼到墙角,避无可避。元禄眼尖,远远看到,不假思索地狂奔靠近,把手中仅剩的一把机弩扔了过来,高喊:“如意姐!”
如意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险险躲过砸来的流星锤。接住机弩后,一串连发,将那军官钉死在地。随即便从身旁拔了把剑出来,继续向远处的周健攻去。
冲出几步后,忽见有敌军正要自背后偷袭宁远舟。立刻身形一转,奔过去相助。一剑砍倒偷袭之人后,两人背靠着背厮杀。
如意道:“周健的防护太周密,我没法靠近,他们至少还有三百人能动!”
宁远舟看向远处没了机弩,只能拔剑和敌军缠斗在一起的元禄,难掩担心。但眼下局势却不容他去救援。
“擒贼必需先擒王,”他说,“我掩护你过去。”
两人挥剑,一齐向着周健的方向杀过去。
敌军仿佛杀不尽一般,不断攻上来。
元禄忙碌半日,已耗损了不少心力。此刻与人短兵相接,越发吃力,不住地喘气。
钱昭正以一敌五,他天生神力,抓住两个士兵,按住脑袋一撞,一次解决一双。
见元禄那边吃紧,忙转身奔去相助:“还撑得住?”
元禄脸色发白,摸出颗常吃的糖丸塞进嘴里,强撑道:“没问题。”
钱昭侧身一闪。杀过来的敌军扑了个空,一个踉跄。钱昭抡圆了胳膊一掌扇过去,将人拍翻在地。面无表情地念了句:“你拍三。”
——他在念元禄自编的童谣。
元禄笑了,举起一块石头拍在另一个士兵头上:“我拍三,拍烂这些大混蛋!”
孙朗已全身挂彩,仍在奋力血战。但他上臂受伤,已举不起佩剑。眼见敌军砍来,他避无可避,只能闭目受死。
突然间于十三从天而降,一剑砍断对方的兵刃,落地先潇洒地摆了个造型,一甩额前碎发:“对不起,最英俊的人,总是习惯来得晚一些。”
孙朗大喜,上去捶了他一拳:“你总算回来了!”
宁远舟和如意已经联手杀到离周健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两人都是血重霜衣,气喘吁吁。
而周健身前防御却是固若金汤。
此刻依旧遵从命令护卫在他身前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精锐亲兵,纵使周遭局面混乱至此,他们的阵法也依旧丝毫不乱。
分作两排,配合严密。或站、或蹲,齐齐搭箭,瞄准宁远舟和如意。一声令下,箭如暴雨般飞来。
宁远舟和如意躲在岩石后,挥剑挡掉雨点般落下的飞箭。竟是丝毫寻不到动手的空隙。
周健见他们浑身浴血,藏在岩石之后龟缩不出。便抬手一指杨盈和杜长史的方向,高声吩咐:“分十个人过去捉礼王!”
宁远舟一惊,然而使团所有人手都在和人缠斗,无人可以前去支援。一时间焦心不已。
如意观察着旁边的情况,提醒宁远舟:“必须马上拿下周健,不然大家都得死!”她抬手一指远处的高岩,“我要从那里借力,你来当垫脚的,用力把我扔出去!”
宁远舟一口否决:“不行!你人在半空,根本躲不了飞箭!”
“难道换你来?你比我重那么多,根本跃不过去!”
宁远舟挡去又一波飞箭,仍是拒绝:“那也不行,这是梧国的事,我不能让你白送性命!”
如意急道:“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未必是最好的办法。你答应过,必需听我的命令行事!”
时近晌午,烈日高悬。热气自地面蒸起,血腥味弥漫开来。空气中甚至隐隐可见红色的雾气。
鲜血与残肢乱飞,到处都是砍杀和哀嚎之声。不断有人倒下。战斗迁延至今,局面已逐渐开始扭转。
越拖只会越凶险。
如意挥剑砍倒一人,忽地回头看向宁远舟。玉面染血,乌发扬起,黑瞳子里映着水一样的光。时间仿佛有一瞬间静止。她说:“宁远舟!如果你让我过去,我就不要你和我生孩子了!”
宁远舟大愕,就在这电光火石之前,如意已经跃向他,高呼:“帮我!”
宁远舟下意识反应,在如意足尖点至时,用尽全身力气将如意扔向远处的高岩。如意身在半空,足尖在高岩上借力一点,改变了方向,居高临下地扑向头顶并无防护的周健。
周健身边有几个亲卫反应过来,忙弯弓向如意射击,如意挥剑挡开。
与此同时,宁远舟也从岩石后冲出来,向着周健的方向猛攻过去
如意便在他的掩护之下,如鹰隼一般落下,一剑斩伤周健的肩膀,错身将他制住,横剑在他的脖颈上!
宁远舟此时也已经攻至近前,见如意得手,立刻高喊:“礼王殿下奉皇命出使,周健犯上谋逆,现已就擒!马上放下武器,可赦尔等之罪!”
他的啸声穿过了整条喧哗的峡谷,纷挠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听“铛”的一声,周健手下有一人丢下了武器。接着仿佛呼应一般,上百人纷纷丢下了武器,不再抵抗。
使团众人浑身浴血,劫后余生,欢喜至极,振臂高呼。
杨盈一身狼狈,兴奋至极地尖叫:“赢了,我们赢了!”
杜长史老泪纵横,双手合什:“我佛慈悲!”
于十三和孙朗互相搂着对方的肩,开心地笑着。
如意和宁远舟对视,第一次同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在这一片欢腾之中,元禄也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机弩跳着。可突然之间,他脸色一变,晕倒过去。
钱昭及时扶住了他,一时竟也流露出惊慌神色,唤道:“元禄!”
入夜后,使团终于平安抵达了徐州,暂时安顿下来
大战过后人疲马乏,所有人都透支了体力,但这一夜却注定无人安眠。
客栈房间里,元禄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还在昏迷中。钱昭面色专注凝重,在给他扎着金针。
客栈院子里,受伤的使团成员正各自包扎清理着伤口。所有人都沉默寡言,避免提及昨日还一道说笑,今日便已生死两隔的同伴。
而于十三正在替死去的使团成员擦洗。那双宣称要为天下美人增色的手,今日却只能为死去的同伴净身。
只杨盈一直被众人保护着,此刻尚未意识到胜利背后有些什么。安顿下来之后,她兴冲冲地端着水盆想到水井旁打水。却忽然看到了于十三和他身后整齐排列的尸首。
那死白的皮肤和狰狞的伤口,让杨盈手中的铜盆骤然落地。
子夜时分,众人依旧在客栈厢房内议事。。
如意隔窗看着钱昭在内室给元禄诊治。。
元禄依旧没有醒来,钱昭还在给他诊治。
丁辉端着一碗参汤匆匆跑进来,参汤来了!
外间孙朗正在向他汇报:“这里的县令已经亲自赶去向徐州刺史禀报了,预计两个时辰内必会来人。”
——显然是来处置周健袭击使团一事的后续。
解除了袭击暗杀的威胁,宁远舟也略松了口气,点头道,“好。这边暂时安全,夜哨可以减掉一半。”
如意提醒:“朱衣卫这边的分堂规模不小。”
宁远舟会意,又对孙朗道:“马上把使团的人挪到西院去,商队除我们几个以外,都挪到旁边的另一家客栈去。”
孙朗领命离开后,如意才又看向宁远舟,问道:“元禄是怎么回事?”
宁远舟揉了揉额头,身心俱疲,明显也在为此事烦忧:“他自小心脉不全,不能太激动或是太劳累,平日里他总吃的糖丸其实是药。大伙儿也就是因为这个,才都照顾着他。”
如意问道:“不能请个好大夫,彻底治好吗?”
宁远舟摇头:“御医说等他过十八再谈。”
如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一顿:“也就是说……他未必能活过十八?”
宁远舟没有说话。
烛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苗随之一跳,很快又恢复平稳。如意看向窗外正专心擦拭着兵器上血迹的于十三。
于十三面无表情,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如意有些疑惑:“他怎么一点也不关心?”
宁远舟看了一眼于十三,道:“他一向都这样,不是不关心,而是太担心,所以根本不敢问、不敢看,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希望一转头,元禄又能像上一次那样挺过来。”
“你倒真了解他们。”
“可我还不够了解你。”宁远舟看向如意,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那么拼命?
如意一如既往的淡漠,“我的剑很久没有沾过那么多血了,难得过个瘾。”顿了顿,才又道,“另外,我也想试试你昨晚告诉我的那种感觉,感受一下,身后有个可以全心全意托付的同伴,是什么滋味。”
“滋味如何?”
如意想了想:“有点麻烦,但杀起人来,确实比一个人动手更爽快。”
“可你又违抗了我的命令,私自行动。”
如意并不正面接招:“峡谷里太吵,伤口又痛,听不清。”
宁远舟却一怔,不觉已流露出关切来,忙问道:“伤到哪里了?”
如意咳了两声,稀松平常地说:“被流星锤砸到后背,可能断了一根肋骨,”目光瞟向他肩头,“你的左肩不也伤了吗?”
宁远舟还欲说什么,抬眼却看到杜长史从房中走出,忙对如意:“赶紧去找钱昭拿药,呆会儿我再跟你细说。”
他快步追上杜长史,道:“杜长史,等一下徐州刺史到了,需要你代殿下出面……”
杜长史会意,忙点头应下。两人便凑到一起商议起之后的说辞。
如意依旧回到窗边,看榻上元禄仍然昏迷不醒。
如意又到杨盈房中,帮杨盈给手臂上的伤口上药。
杨盈却也心事重重。
“远舟哥哥让我称病,不许徐州刺史进来拜见,是不是怕我露出破绽?”
如意道:“你第一次见这么多死伤,他怕你情绪不稳。”
杨盈咬住了唇——她这一日确实情绪不稳。一闭上眼睛,便满脑子都是白日厮杀的场景和死去之人的惨状。懊恼、自责、茫然、担心……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挥不去,解不开。
“我真没用……”她勉强驱开因此而起的沮丧,又仰头焦急地问道,“那,元禄挺得过来吗?”
如意手上一顿:“看老天开不开眼了。”
杨盈颤抖起来,咬紧了唇,泪水涌入眼眶:“钱都尉身边的老六,还有齐大哥,他们都是为了我,才死的。”
如意轻声安慰她:“五十人对一千人,你们这边一共才死三个人,这已经算大获全胜了。”
泪水滚落下来,杨盈哭着说道:“再大的胜利,也换不了他们活过来啊。”
“那就记住这种滋味。”如意道,“你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就必需得承受这样的痛苦。往后每一步,你都要更小心。否则,就还会有更多人为你而死。”
杨盈一抹眼泪,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如意:“如意姐,你教我怎么shā • rén好吗?刚才我想救他们,可拿着匕首,却怎么也扎不进去。”
如意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匕首,在桌上划了一个圈,然后狠狠扎下去:“连扎三百次,不许出这个圈子。扎完了,你就会了。”
她将匕首递给杨盈。杨盈接过来后,立刻便开始扎起来。
她臂上有伤,不过几次便痛苦不堪,但她仍咬牙坚持着。只听匕首捅在木桌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铿”“铿”……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扰嚷。如意转身推门出去。
院中群情激动,一群人围着钱昭。
孙朗浑身绷带,站都站不直,却急道:“我去!”
丁辉扶住他,争抢:“我伤势轻,我去!”
如意不明原委,便问:“怎么回事?”
孙朗焦急道:“元禄的伤势突然加重了,高烧不止,老钱说,得马上找银环蛇胆当药引才行!”
如意心中一沉,忙道:“徐州刺史不就在西院跟宁远舟他们谈事吗?让他马上下令去药铺里找。”
钱昭摇头:“不行,得鲜蛇胆。”
孙朗忙问道:“要几副蛇胆?只能用银环蛇吗?”
丁辉按下他:“你站都站不稳了,问又有什么用?还是我去!”
如意见他们已失方寸,当即皱眉喝道:“都闭嘴!”——宛然便是当年那个统帅数千朱衣卫的左使尊上。
她声音中如有杀气,众人当即马上安静下来。
如意道:“附近哪里有蛇都不知道,光吵有什么用?赶紧找几个驿馆的人过来问。”
于十三突然牵着马出现:“问过了,离这往西十里,有座清净山,还有往北的沙河沟,都有人见过蛇。”
如意仿佛想到了什么:“徐州,清静山?”她目光向四周一扫,立刻奔向马厩,解下其中一匹马,翻身骑上,“我去清静山。”说完牵缰策马便走。
于十三连忙驱马追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孙朗立刻招呼丁辉一道,也奔向了马厩:“我们去沙河沟!”
徐州,清净山。
空中月明,照在草木道路上,如撒了一层银霜,清晰可辨。远远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不多时如意和于十三便策马飞奔而来。不知听到了什么,如意忽然勒马停住。片刻后确认正是潺湲流水声,便直接翻身下马,在地上开始寻找。
于十三不解地指向前方,提醒道:“那边才是上山的路!”
如意边找边解释:“清静山山谷里靠近溪水地方有蛇,有人跟我说过。”
于十三一愣:“当真?”
便也连忙翻身下马,和如意一起寻找起来。
徐州驿馆西院。
杜长史和徐州刺史交谈着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侍从打扮的宁远舟。
虽先前交谈时已控诉过周健的罪行,杜长史依旧按不下心中愤慨,边走边不忘再次叮咛:“总之,周健丧心病狂、犯上作乱,这样的罪行,必需要公诸朝野,有个交代才行。否则后方不稳,礼王殿下如何能安心出使?”
徐州刺史连连应声:“杜大人放心。本官这就派遣亲信押解周健入京,有老师章相坐镇,绝不会让丹阳王再有可乘之机。明日,本官会再派两百兵士过来护卫殿下。”
杜长史用余光看了宁远舟一眼,见宁远舟微微点头,方道:“既如此,就有劳大人了。”
将刺史送出门去,相互拜别。
回到庭院中,杜长史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后面还要再过几州才能到安国,希望不要再出今天这样的事了吧。”
宁远舟却皱了皱眉:“不好说,圣上滞留他国,自然就会有人向丹阳王这边xià • zhù。今天我在天星峡不计死伤也要重挫周健,就为是了杀鸡儆猴,让那些有二心的人动手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
杜长史叹息道:“原以为到了安国才是刀山火海,没想到还在大梧境内,就已经是腥风血雨……”说着忽地脸色一变,指向宁远舟的肩头,“呀,宁大人,血!”
宁远舟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肩有血渗了出来,便道:“不妨事,重新包扎一下就行。”忽地想起些什么,脸色一变,“坏了,元禄!”
立刻快步奔向元禄的房间。
屋内灯火摇曳,元禄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正在昏睡。
宁远舟轻轻探试他的额头。
钱昭还在一旁守着元禄,勉力维持着自己一贯以来的表情,眉宇间却也不觉露出些忧色。道:“用了羚羊角,压下了一点热,但要是找不到银环蛇胆,还是过不了今晚。”
宁远舟问道:“没有让人去找吗?”
“能出去的都出去了。”
宁远舟又问:“任姑娘的伤势如何?”
钱昭顿了一下:“她受伤了?”
宁远舟顿觉不对,忙问:“她也出去了?”
钱昭直言:“她和十三一起去了清静山。”
宁远舟犹豫了一下,没动,只是替元禄擦掉额间的汗水。
钱昭面无表情道:“这里有我就够了。”
宁远舟还是没动。
钱昭无语地看他,提醒:“在我面前,你不用装。”
宁远舟一怔,立刻起身疾奔出房间。去马厩牵了匹马,便策马直奔清净山而去。
越靠近溪流,草木便越是茂盛。头顶树荫遮住了月光,到处都黑漆漆一边。于十三和如意听声辨别着方位,在黑暗中摸索寻找着。
于十三没如意那么好的耳力,摸索得很是艰难。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能点火把?不是听说蛇看到光就会过来的吗?”
如意道:“蛇喜阴寒——”说着便忽然噤声,出手如电,向草丛中抓去,“有了!”
她抓起一条蛇,就着月光一看,却面露失望,道:“只是只五步蛇。”
于十三大喜,接过来放进袋中,道:“五步蛇也是剧毒,蛇胆说不定也有用。而且找得到五步蛇,就说明这里确实有毒蛇。”
如意摇头:“五十丈之内,只可能有一条毒蛇。去水边再看看。”
他们换到水边搜寻,半晌之后却依旧一无所获。
于十三看一眼天色,见天际已微微有些泛白,不免焦急起来。
“糟糕,天马上就要亮了。白天蛇不会出窝,万一元禄那边来不及……”
如意略一思索,提议:“不如抓几只老鼠过来割伤,但别弄死,蛇闻到血腥味,或许会过来。”
于十三忙点头。
两人捉了几只老鼠,用竹签钉在水滨阴寒之处,藏到远处,伏低等候。果不然。片刻之后,一条蛇游了出来,身上银环闪动。
于十三兴奋起来。
只见那蛇突然暴起,向一只老鼠咬去。于十三再也忍耐不住,飞身上前捕捉。如意来不及阻止,蛇已受惊游走,惊惶之中咬向拴在旁边的马匹。
那马吃痛,嘶鸣着挣扎不休。拴在一起的另一匹马受了惊吓,也奋力挣脱缰绳,发狂般撒蹄狂奔而去,已是追赶不及。
眼见于十三坐骑发狂般撒蹄乱奔,于十三和如意只能一边躲避,一边试图捉住马身上的银环蛇。
于十三跳上马背,却被马甩飞。
如意后退之时,不提防被身后的树干撞到腰伤处,脸现痛苦,摔在一边。
突然,那马一声痛嘶,终于毒发。向着一处摔倒下来,地上的如意动弹不得,眼看要被七、八百斤的马压在身下!电光火石之间,宁远舟忽然飞身而至,赶在最后一刻拉走了如意。
马重重摔倒同时,如意和宁远舟也狼狈落地。
两人下意识同时出声。
“你没事吧?”
两人都未及答话,身后便传来于十三的声音:“我没事。”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飞快地从马身上取下了蛇,欢喜地举起来给他们看:“蛇也没事,还是活的!”
如意摇了摇头,示意宁远舟自己没事。
宁远舟忙松开她。正想去帮于十三的忙,肩上却忽地一痛——他这才察觉到,由于刚才用力过猛,此刻他的左肩已经完全使不上力了。
如意察觉到他面色有异,立刻上前替他检查。片刻后,眉心一皱,轻轻道:“伤口裂了,又脱臼了。”
于十三一看两人相处的情形,眼珠一转,笑眯眯地一把将蛇塞进袋中,道:“我和美人儿的马都没了,送药要紧,老宁,我骑你的马走。你们慢慢接骨,慢慢回来!”
他一溜烟地骑马跑了。
如意没有理会于十三,只握住宁远舟的肩膀,提醒他:“忍一下。”
她手上一推,替宁远舟把肩膀复位,宁远舟闷哼一声,关节已接好了。
如意抬头问道:“可以动了吗?”
宁远舟点头。
如意便背过身去,道:“那你帮我看看我后背的伤。”
宁远舟还来不及反应,如意已经扯松了衣襟,露出了肩头和后背。月光下,她肌肤如雪,莹润光洁。宁远舟一时反应不及,愕然呆立在当场。
如意不解地回头,催促道:“快帮我看啊。”
宁远舟忙回神定心,上前察看。果然她后背上有一块乌青,便又伸手帮她触摸检查。
所幸刚才那一摔并没有伤到其他地方,依旧是天星峡上伤到的那根肋骨的旧伤,只不知是否伤势加剧了。
宁远舟将状况告知如意,便收回了手。提醒她:“赶紧穿好衣裳吧,回去一定得包扎一下。”
见如意又要当着他的面穿衣服,忙转身回避。
如意自若地穿好衣服,还在咕哝:“只是一根肋骨断了,不用包扎,要不然反而不方便。”忽地就瞧见宁远舟神色不对,便凑头过去问道,“你怎么了——”见他耳尖泛红,目光躲闪,立刻便已明白过来,挑眉轻笑,“呵,你不好意思了?”
她绕着宁远舟,,笑了:“早知道你吃这一套,我应该学那些侍卫们,在你面前洗澡才对。”
宁远舟无奈道:”以后别在别人面前这样,你毕竟是个女子。。“
如意浑不在意,只道:“刺客不分男女,只分死人和活人。走吧,天都快亮了。”
她自顾自地转身就走,宁远舟只好追上去。
天际已有些泛白,地上却仍是沉黑。四面山影寂静,不远处穿来潺潺水流声。
两个人并肩走在清静山下幽静的小路上,边走边聊。
宁远舟问道:“你怎么知道清静山这边一定有蛇?”
如意道:“娘娘以前教我念书,有本古人写的《清静山记》,说这里常有毒蛇出没。只是一开头,我没想到书上说的徐州就是这是这里。”
宁远舟心中感慨,道:“不到一百年前,徐州,天星峡、梧国、安国,还有褚国、宿国,都是一个国家啊。”
如意点头:“是呀,娘娘是沙东部的王女,母妃姓崔,她常说自己是清河崔氏之后。而我是沛郡任氏之后,两族在旧朝就是通家之好,所以,她一见我就觉得有缘。其实她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姓任。”
宁远舟笑道:“昭节皇后对你很好。”
一说到昭节皇后,如意的眼睛便水洗一般明亮,“那是当然,她不单教我认字,还给我置办过一座小宅子,说我就算我经常不在安都,可只要是女儿家,就得有一座闺房……”她说着便面露神往之色,“我现在还记得她教我背的《清静山记》:时季春,鸟初鸣,碧草如茵,中有金盏,如锦绣十里……”
正背诵着,便察觉身旁宁远舟身形晃了一下。如意连忙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宁远舟面露痛苦之色,额头上虚汗如豆。他强忍着疼痛,道:“一旬牵机,毒发了。”
如意忙找了块石头,扶着宁远舟坐下来,皱眉问道:“你还没拿到解药?”
宁远舟点头,趺坐运功,向如意解释着:“第一次发作,还能挺得住。我暂时用内力压下去……”
又一阵痛苦袭来,他忙闭上嘴,专心运功。
如意见状,也盘坐在他身后,抵掌向他后心运力。
宁远舟强忍着疼痛,道:“不必了,你的内力才恢复五成……”
如意只道:“闭嘴。”
两人屏息用力,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终于,宁远舟脸上痛苦的表情渐渐散去。
见宁远舟缓了过来,如意也收掌收功。正准备起身时,忽觉出身上脱力,身形不由晃了一晃。
宁远舟忙去扶她,却也虚弱无力,和她一道瘫倒在大石上。
片刻静默后,如意无奈道:“先躺一阵吧。”
宁远舟也只得点头:“……好。”
两人并肩闭目躺着,一时间,耳边只有鸟鸣之声。随即一抹阳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宁远舟道:“天亮了。”
如意点头:“嗯。”
她侧着脸,睁开了眼睛,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朝阳正照耀着整个谷地,原本在深夜中漆黑一片、毒蛇出没的地方,现在赫然变成了一片碧绿的山坡,上面星星点点开满了金黄的小花,衬着远处的青山碧水,竟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一般。
一股力量刹时充满了如意的全身,她一跃而起,惊喜地冲向草地,摘下一朵金色的小花:“碧草如茵,中有金盏,如锦绣十里……宁狐狸,你看见了没有,娘娘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她如一头小鹿般欢快在草地上奔跑着,从来未见的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
宁远舟情不自禁地支起了身体,目光追随着她欢快奔跑的身形。应道:“看见了。”
如意笑着,将摘下的一捧小黄花洒在了宁远舟的头上。
宁远舟也不由被她感染,和她一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