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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药?”梁知予递过来一杯水,自己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叶轩有气无力地接过,自嘲道,“要被我妈知道肯定又要嘲笑我。”
梁知予鼻子轻嗤一声,“那是肯定。”
船只摇晃加重了晕眩和乏力,视野内的波澜不惊让人开始视觉疲劳;梁知予每天两杯黑咖打底,却还是有体力不支的感觉。
他所住的单人间船舱窄而长,总面积不到十平方米。一米二的单人床占去了近一半的空间,私人浴室只容一个人站立其中,书桌正对着圆形窗户,稍一抬眼就能看到千篇一律的海上景致。
热水、电、淡水等这些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东西转眼又变成了奢侈品。
船上虽然设有专门的锅炉系统用于热水供应,但热水资源有限,男士们总自觉缩短洗澡时间节约水量。等遇上阳光明媚的好气候,有些人索性光着膀子在甲板上冲凉,再自然风干。
久而久之,大家形成了某种默契。女士们会自行错开洗头时间,也会刻意在某个时间段避开甲板这块区域;男士们呢,不忙的时候就大大咧咧躺在甲板上晒起日光浴。
梁知予他们所乘的船属于中性船只,船上的发电机由燃油驱动,为照明、电气设备、导航系统和通信设备提供电力。加油一次大概可以航行三到四周的时间,而那些屈指可数停留在码头加油的时光,是大家回到陆地体验人类社会的好时机。
一般来说,船只会在加油码头做至少大半日的停留。当脚重新回归泥土,由脚底板向上传递的踏实感蔓延至心头,大家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捂着胸口,“每天摇摇晃晃,都要忘记怎么正常走路了。”
梁知予常常会选择脱离大部队,到码头附近的海鲜市场小逛片刻,看渔民们红着脖子用西班牙语或英语叫卖,任耳边充斥着聒噪熙攘的话语。
当整个人置身于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脑海反而会愈发频繁地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或笑到眼睛眯起,或噘着嘴难掩委屈,或故意掐着时间回复看上去冰冷的两个字,再补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年长五岁的缘故,他似乎能轻而易举看透她,猜到那些信息背后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总觉自己卑劣,甚至连最后撤离的姿态都不够光明磊落。
他调出微信界面,看着小圆圈转到一处停止,未读消息里并没有熟悉的头像。划到最底端,最后一次联系是在意大利告别那天,他发了一条“一路顺风”,她只回了两个字“谢谢”。
“梁知予,发什么呆呢?上船啦!”叶轩的呼喊拉他回神。
“来了”,他揣起手机,脚步继续朝着既定的目的地迈进。
印度尼西亚是世界上最大的珊瑚礁国家之一,拥有广阔的珊瑚礁区域。此次航线将依次在三宝垄群岛、巴厘岛、南苏门答腊生以及洛斯巴拉皮斯群岛挨个停留。
三宝垄群岛位于印度尼西亚巴布亚省,有着丰富多样的珊瑚礁生态系统,也因此被列为此次行程的第一停靠站。当船只最后在亚琛港停下,众人期盼已久的新生活正式开始。
巴布亚省的居民使用多种语言交流,无论是官方使用的印度尼西亚语,还是原住民的摩悉语,还是亚琛语,都不是梁知予所熟知的语言。
印度尼西亚对巴布亚省的管控力很低,巴布亚省也沦为了危险的代名词。正因如此,船队有不成文的规定,大家的活动范围只限于现代风格为主的首府亚琛市的中心区域,且只能定期上岸购置必要的生活补给。
可就算在亚琛这样大城市中行走,梁知予心里仍不住地打鼓-外国人面孔在这个闭塞的环境中成为了“诱饵”象征,部落人后裔的眼神往往直白凶狠,一旦被他们捕捉到眼神里闪着的怯懦就有可能沦为下一个受害者。
他常快步穿过市中心那片繁华区域,任耳边响彻着听不懂的语言,内心同时也被一种排斥感塞满。而无论他如何装扮,都看上去和周遭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后悔到这来么?”叶轩举着高脚杯坐在船舱吧台前,和他的轻碰一下。
梁知予轻轻摇头,“很想和部落人好好聊聊,感觉会是极好的论文题材”,他抿了几口酒,“可是我不敢。”
“哈哈哈哈,保命要紧,我还没活够呢。”
他眸光一闪,“是啊,没活够呢”,短短几个字竟然牵扯出和这个世界更深的联系。
在亚琛的一个多月过得很快,当人开始由着惯性驱使按部就班,新奇感也跟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陆地生活深深的思念。
梁知予只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困在心里那个茧中,不停扇着翅膀,挠的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