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女子:“没有了……”
随后便感激道,“此人心狠手辣,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得亏诸位官爷和店老板明察秋毫,才救小妇人于水火。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怕是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就在这时,林问清不动声色地回到常明身侧,拿未展开的扇子略略掩嘴,偏头咬着耳朵说了几句什么。
她眼波一漾,轻扬起眉梢。
赵氏双眼通红,“二老如今年事已高,辛苦了大半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离家这许久,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一定安好的,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远处扒着栏杆的婶子遥遥宽慰,“早些回去和父母相聚,脚程快的话能赶上过年。”
又有热心肠的住客道:“我认识一个走商的朋友,改明儿回元江让他送你一程,免得你女人家孤身在外遇上什么危险。”
……
走廊的客人们一言一语地出主意。
汪大勇的尸体被挪至木架上,狍子和捕快将其抬着走出来。
“让让,都让让……嘿,大爷别看了,死人有甚好看的!”
官差路过此处时,赵氏只当他另有什么吩咐,连忙颔首,“多谢官爷。”
对方是个年轻人,先是拍拍她的肩,同情地感慨道:“不用谢。”
随后带着点熬夜上工的疲惫,掏出一卷麻绳将妇人的两只腕子捆住。
“淮县县衙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夜里不升堂,知县老爷又上官驿去等候接待钦差了,是以赵氏足足在公堂边的偏厅内嚷嚷了半宿。
“为什么要抓我,我又不曾犯法。我是冤枉的,差大哥,差大哥……”
看守的捕快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呵欠,同样是熬大夜,也不知她哪儿来这么充沛的战斗力。
赵氏嗓门并不大,可就是喋喋不休,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车轱辘。
“差大哥,抓人总要讲个道理吧?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我明明才是受害者呀。”
“我得赶着回去见爹娘,我离家小半年了。”
“你们不能这样不讲王法的。”
女人的碎碎念宛如魔音绕梁,比唐师父念紧箍咒还折磨人,天蒙蒙亮时,小捕快脑子发昏,惆怅万分,终于受不住了,只好让人把常明请来。
“常老板,您看这……”
赵氏正坐在椅子上哭哭啼啼,见官差带来的人是她,一时也不明白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做什么,但她还是站起身碎步而至,央求道:
“姑娘,您要帮我作证啊,我是清白人,是我要您帮我报官的,方才的场景,您也亲眼看到了不是吗?”
尚未过堂的嫌犯不便押入大牢,故而皂吏们仅将她两手绑住,腿还能动。
常明站在对面,望向她时目光隐有几分无奈的忧虑。
瞧着颇像是在忧虑对方的处境。
林问清摇着纸扇在旁围观,貌似很好奇她接下来会作何应对。
赵氏见她不作声,又催了两句。
“姑……”
小姑娘忽然叹了口气,风马牛不相及地开口:“潇湘翠是一种生在南疆湿地林中的竹子,外壳比寻常绿竹要重好几倍,因其颜色独特,苍碧可爱,常被文人雅士用作笔筒或是房内的花器装饰。
“潇湘翠的产地鹤冲甚至还有一门制作笔筒的手艺闻名南北,叫作‘竹上雕’。”
赵氏被她兜头普及了一番地域文化,当场就有些懵,“啊?”
“您说这个是……”她茫然,“是什么意思?”
常明微微偏了下头,极有耐心地解释,“我是在说。”
“这种竹筒很重,虽然看着小,但不大可能会被轻易打翻在地,还不叫旁人觉察。”
对方眉宇间隐约怔忡,她便补充,“竹筒是你提前放在地上的。”
不等赵氏有所反应,常明又扔出第二句,“也是我建议官差先将你逮捕候审的。”
她瞳眸里的神色立时从惊惶化作震惊,几乎是本能地往后撤了一小步。
说不出为什么,面前的少女明明还矮她半个头,小脸乖巧娇憨,可赵氏就是觉得,她通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十分令人不适。
“你……”
她冲常明道,“你想说我杀了汪大勇吗?”
赵氏激动着冲口而出:“他是自己撞坏了头死有余辜,你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怎么能作假!”
意识到情绪失控,她喊出声后自己平复了一会儿,才又说,“就算退一万步讲。”
“竹筒是谁有意放在地上的,可这也不能保证踩到的人就一定能撞上桌子呀,说不准是椅背,还有可能是屏风。
“你不过是在恶意揣测他人罢了,我难道就不能有自保的手段吗?”
赵氏此话一出,那背后默默偷听的小捕快立刻深以为然地点头。
对啊。
这竹筒的功效怎么看都更像拒马桩多一点,也就是个绊脚之物,哪像shā • rén利器。再说人家一个被劫持的弱女子,知晓今夜官府要出面营救,多个心眼保护自己没什么不妥呀。
此次任务最大的遗憾,不过就是这个恶贯满盈的贼人运气不好,一头撞死了,没留下活口,算不得什么疑点。
坏人就不能运气不好了吗?
总不能每个祸害都“遗千年”吧。
“你说得不错。”
少女的目光依旧清澈,那双明媚的眸子蓦地打了一个弯,居然漫起浅浅笑意,“可如果,他不是死于头部的重创呢。”
赵氏尚未言语,倒是小捕快脱口而出:“啥?”
那死鬼丈夫脑门儿上不是磕了个大包吗!
常明用视线紧追着赵氏,看出她心神动摇,知道自己猜得bā • jiǔ不离十。
“汪大勇本身便患有心疾,是不是?”
少女随即微微侧身,站在她旁边的林问清见状,摇着扇子踏上前来,长袍一抖,两指间赫然是一粒药丸。
他的气质倒没常明那么锋利,话音中正平和,“这是在二位包袱里搜到的,虽与零碎几种清热去火的药混在一起,但仔细闻还是能辨别出来。”
林问清拈着药丸往鼻下略晃了晃,“红花、丹参、郁金、车前草……这些都是医治心疾的药草。”
“那又怎么样。”
赵氏咬牙瞪向他,似乎对男人无缘故地感到排斥,“汪大勇年岁也不小了,有些顽疾旧病,不是很正常?”
青年并不着急辩驳,转而又取出一物。
碧青的和田玉缀着鲜红的穗子,是那根他先前拿给常明做掩护的扇坠。
“这是我的玉坠,白日里你为了不叫汪大勇怀疑,和自己腰间的佩囊戴在一起。”
林问清不紧不慢,“所以至今仍有淡淡的气味——是蝮蛇草的香气。”
小捕快作为唯一一个状况之外的人,听得精神抖擞直眨眼睛,困意消散大半。
“蝮蛇草?那是何物?”
林公子温文有礼地看向他,有问必答:“也是药草的一种,多被用于治疗疥疮和湿疹一类的病症,外敷,却不可内服,若误食会对心脏有损。”
等林问清解释得差不多了,常明才摆正身形,往下补足:“汪大勇未必知道这种药草的功效,但你在他眼皮底下依旧不敢明目张胆。以防万一,便只能以做香囊药囊的名义藏在荷包内。”
“反正又不必太大剂量,每日往茶水里加那么一点,足够让他心脉不稳就行了。”
有心疾之人最忌大喜大怒,情绪起伏。
在他病情本就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出言挑衅,加上官差真的出现,此时哪怕不用竹筒绊他一跤,汪大勇也得气血攻心,当场猝死。
“不过对你而言,他最好还是撞死更妥当。”小姑娘嗓音清亮柔软,听着还有点甜,如果不是这满口死啊活的,活脱脱就是个天真无邪的邻家妹妹。
“至于是撞在墙上还是撞在地上,都没差别,哪怕仵作验出来他因心病而死也无所谓,那般千钧一发的场面,他心脉受不住,也不奇怪。”
“谁会怀疑你呢。”
赵氏几乎像被她扒了个干净,除了咬牙居然找不出什么辩解的说辞,她笔直地站在官衙偏厅当中,在周遭三人的注视下,有那么一刻,先前的梨花带雨仿佛都成了一场滑稽的蹩脚戏。
她感受了一回赤裸裸的如芒在背,然后深吸了口气,照旧挺起胸膛,冷漠地回望前面的小姑娘。
“常老板,说得再多,你并没有证据。”
“我作为一个被奸贼掳走的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给汪大勇下药,也是出于自救,情有可原,等上了公堂,我自会与县令大人道明原委。”
大奕的律法容情,倘若如她所言,便是当堂释放也不无可能。
想明白了这一点,赵氏无心再同他们几人费口舌,脸上挂着兴致缺缺的疲倦,正欲转身回去坐着,常明却在这时出声。
“你此话不错,我确实什么证据也没有。”
她承认得十分利落,眼底里闪过一丝从容的促狭,“但也没人说带你来见官,是因为这件事啊。”
常明:“你身上还背着另一宗案子。”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