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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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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杯了?

这是在场众人的第一反应。

不对,还没到亥时。

这是常明的第一反应。

春阳客栈两间房的隔音并不算好,普通的话语声未必能听见,但那些极端尖锐的动静却依稀可闻。

“贱人!”

一时间,屋内能清清楚楚地听到男子在厉声喝骂,“你居然背着我报官!”

话音刚落,所有人心中皆是一凛。

不好,被他提前发现了!

这会儿也顾不得细想是什么地方露了破绽,计划临时有变,自然得随机变通,不必常明示意,扒在窗边的狍子便灵活地跃到隔壁,破窗而入。

与此同时,廊上的两个捕快用力踹开房门。

“轰隆”一阵巨响,裹挟着尘埃的门板应声而落。

只见屏风后面的男人握着一柄短刀正要朝那女子刺去,他此前似乎一直坐在床上,眼下甚至连鞋也来不及穿,下地就追。

“啊!——”

一击削了个空,刀刃只划破衣袍的一角。

妇人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往门边跑,几乎摔在了两名捕快脚边。

“好你个臭biǎo • zǐ!真把官府的人招上门了!”

看到官差出现,男人分明怒不可遏。

他情绪冲顶,像杀红了眼,居然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作势向门口扑去。

捕快们立时抽刀出鞘预备迎敌。

谁承想,大概今日老天爷也瞧他不惯,客房内装饰用的插花竹筒竟不知几时落在了地上,男人未及留神,一脚便踩了上去。

他本就是暴怒而起,整个身体都处在蓄势待发的劲力之中,根本稳不住下盘,猛地朝前一栽,额头重重磕在了八仙桌的桌角上。

“砰”声剧烈,隐隐伴着骨碎的轻响,让人一听便知这一下定然撞得不轻。

常明闻得此处桌子门板惊天动地,不一会儿却戛然消停,还当是抓人抓得顺利,她跟在二位叔伯后面,提着裙子语速飞快地叮嘱:“制服他了吗?你们下手别太重,注意不要伤……”

她抵达门口时,正撞见那汪姓男子软绵绵倒地,眉心一块朱红色,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惊,面容狰狞,死不瞑目。

还没等常明看清,眼前忽然“唰”地一展扇,笔墨细腻的青山绿水图瞬间充满了整个视线。

一股幽微的苦味随风扇来。

是伤药膏的味道。

她愣了愣,有些始料未及。

把目光朝斜里一抬。

旁边的林问清握着打开了的纸扇,神情凝重而严肃,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轻轻往后稍退了几步。

这次连朱河都没出言挑剔。

常明略感意外地眨了两下长睫。

而眼前的扇面似乎又换了一幅,与白日间的那幅不同,云山雾绕的青绿间点缀着几簇湘妃红,是个高处往下俯瞰的视角。

搁在肩上的手很快松开了,青年眉眼冷峻地注视前方,侧脸比平时多几分凛冽,好像并没发觉她的打量,而这个动作也仅是出于某种习惯使然。

少女略一垂眸若有所思,继而隔着纸扇问道:“二伯,人现在情况如何?”

蹲在地上摸脉的狍子闻言冲朱河摇了摇头,他这才回应:“没气了,应该是撞破了脑袋。”

门口的官差刀都抽了出来,眼见虚惊一场,又缓缓收入鞘中。

他已经准备大干一场,不想自己还没动手呢,对方竟先倒下了。

“嗐,这样就死了。”

“也是天要收他,该的!”

亥时是寻常人刚就寝的时间,好些住客还没睡着,因受打斗声惊扰,纷纷推开门从走廊探出脑袋张望。

“哟!”

住得久的不以为奇,一脸过来人的淡然,揣手揶揄说,“又抓犯人啦?”

“常老板,贵店‘生意’不错啊。”

其余客人们则窃窃私语,觉得这客栈恐怕不大安稳。

“昨日才闹了一回吧,捉那个朝廷钦犯来着,怎么今夜又有钦犯啦?”

“钦犯咋都爱往这凑热闹?”

“钦犯之间也不会互相通个气儿吗?”

多不仗义啊。

住在底楼的酒鬼猎户叼着半边鸭子腿兴冲冲地跑出来瞧稀奇,仰头一看,居然是那日一块吃晚饭的另一桌人,当即给吓了个激灵。

好家伙。

这两口子也犯事儿了!

敢情那日在场的食客,除了自个儿居然没一个正常的!

怕官府揣测到自己身上来,他不敢再嘚瑟,小心翼翼抱着酒壶跑回住处。

年轻的捕快和店中伙计张罗着去取裹尸布,准备把尸体抬回衙门,年长的那一个则留下问话。

被搭救的这女子姓赵,万幸是没有受伤,但显然吓坏了,惊魂甫定地站在一旁啜泣,问什么也不答,就只是哭。

“行了行了,别哭了。”衙差头疼地揉着眉心,“你跟你这死鬼丈夫到底有什么恩怨,他方才又为什么追杀你?”

赵氏瑟缩在角落,好一会儿才摇摇头。

“没仇怨?那你怎么找人报官呢?”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

衙差让她这摇头点头搞得不明所以,刚要发作,就听女人怯怯地开了口:

“官爷,他……不是我丈夫。”

屋中的死尸盖上了一张旧麻布,挡住了头脸,常明总算能往里看一眼。

男子生得粗糙,脚板大,手掌也大,但茧子不多,露在外面的四肢虽然肥硕糙黑,却很干净,鲜有伤疤。

这样的人,平日里做的不会是下苦力的营生。

“小妇人家住元江黄泥村,与家中二老相依为命,靠着几亩耕地勉强度日。半年前的某日夜里,他……这贼人忽然破窗而入,将我掳走,强行霸占为妻。”

“数月以来我被他牵制着跋山涉水,远离父母亲友不提,还得日日伺候此恶贼起居。”

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如今他新鲜够了,便写书信给中原的朋友,说要将我带到襄阳,卖给当地的青楼妓馆。若不是我偶然瞧见信上内容,半月后就该在风月之地里卖笑了……”

果然如此,姓汪的应该是个采花贼。

虽也是嫌犯,但从昨日的诸多举动来看,他和毕方想必是不认识的。

另一名捕快在那男人身上翻找遗物。

而林问清不知几时也跟进了房内,撩袍蹲在一侧,手指掀起盖尸布的一角,约莫是在端详什么。

林师兄会医术?

常明紧接着了然。

哦,也是,道医不分家。修道讲究“先明脏腑,次说修行”,他身在道观或多或少耳濡目染。

赵氏近乎泣不成声。

一席话字字血泪,把廊上围观的男女老少们感染得长吁短叹起来。

不多时捕快便从床头扒出两个包袱,打开一看,确有些来路不明的金银钱票,“头儿,找到两封书信,襄阳邮驿寄来的。”

“……汪大勇,五日前于淮山邮驿处签收。”老衙差一面翻看一面问,“他也是元江人?”

女子迟疑片刻,如实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口音不重,平日里只说大江南北遍地跑,哪里都去过,未曾告知家乡何处。”

衙差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叠好信纸收入怀中,与同僚商议,“回去得让他们查一查近年各地的盗匪名单和案宗,尽快验明身份。”

“就怕这‘汪大勇’也未必是真名。”

他二人讨论之时,赵氏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曾听他提过,有个本家兄弟在襄阳开药铺。”

常明同那丁号房的老大爷并排站着,耳边顿时响起他义愤填膺的声音。

“襄阳的那个销金窟我知道!十里风月地,百年温柔乡,名字还起得人模狗样的,叫‘醉春烟’,大小花楼不计其数,达官显贵去‘雅楼’,三教九流去‘尘楼’。只要你有钱,多少不计总有可花之处。

“那地方买卖姑娘是不挑价也不挑品相,来者不拒,至于做什么,能活几年,就人各有命,全看天意了。”

大爷不晓得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了解得还挺齐全。

有人问他:“官府不管吗?”

他冷嗤道:“醉春烟背后的靠山来头不小呢,官府当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道上的贩子手里有姑娘要出货,都去襄阳销赃,便利得很哪!”

淮县衙差照旧公事公办地询问赵氏。

“还有别的线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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