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 第一波改革全县百姓集体狂
“咱们村多的时候有近百户,这些年逃的逃,死的死,折了近半。”
两人就龙门村的情形唠了许久。
那老儿健谈,也愿意跟他们这群体面人唠唠当地村民的处境。
提起被杀的张县令,老儿粗言秽语骂骂咧咧,说那狗日的畜生肥了自己,却把他们这群百姓坑害得惨,委实该杀。
他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惧怕的,试探问:“那张县令不是个东西,你们来了,会不会跟他一样混账?”
梁萤失笑,严肃道:“自然不会了,我们都跟你们一样,被朝廷坑害得惨。大家都不容易,都想把日子过得好。”
老儿也不管真假,至少心里头听得舒坦,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眼见天色也不早了,梁萤沿着小道转了一圈,看了看地里的庄稼,逗留了两刻钟才打道回府。
在回去的路上赵雉心中很是好奇,问道:“阿萤问那老儿的生计,可是有什么打算?”
梁萤看着他,不答反问:“赵郎君觉得他们的日子好过吗?”
赵雉摇头。
梁萤正色道:“我们来的目的,是要让他们的日子好过。
“以前县里有一万多人口,而今去了大半,我们得把那些人口催生出来。
“只要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他们自然会生孩子,人口上去了,缴纳的赋税就多,劳力也多,这样方才叫太平。”
听到这话,赵雉认真地打量她。
起初觉得她只是某富贵人家的千金,不曾想肚子里的学问还挺多,可见学识丰富,且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要知道大多数女郎在后宅里学的都是女红、三从四德和管理宅院那些东西。
她却不。
她似乎不会女红,也没有三从四德的观念,并且丝毫没有男女避嫌的觉悟。
这委实罕见。
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梁萤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在想什么呢?”
赵雉回过神儿,“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中才会养得出你这样的女郎。”
梁萤愣住。
赵雉直视她的眼睛,神情颇肃穆,“在江原你劝我救贾丛安,可见其胆识。
“来到这儿,张县令被杀,你立马出主意在县里出乱子前掌控局势,反应敏捷,可见心智沉稳。
“把李疑、奉三和我阿娘当成说客让我留下,一张破嘴可会忽悠,把他们收买得服服帖帖。
“我们一帮子土匪,在县里把父母官杀了,反倒成了英雄。你看方才那老儿,竟一点儿都不怕我们,着实难以置信。
“你这样的女郎,我赵雉从未见过。
“我就是好奇,得是什么样的家教才能养得出你这样的……”
他想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奇葩。
梁萤抬了抬下巴,“你猜。”
赵雉想了想道:“你身上有守宫砂,细皮嫩肉的,还穷讲究,多半出自官家。”
梁萤顺着他的话头忽悠道:“我确实是官家娘子,父亲还是京官。”
赵雉一点都不觉诧异。
梁萤继续道:“楚王叛变你应是晓得的,当初叛军杀进京城,我的爹娘皆在那场变故中丧生。
“我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惊慌失措逃离京城,原想寻一处太平的地方求得安稳,哪曾想半道上被黄皮子劫到了蛮鸾山。
“至于后面的,你也知道。”
赵雉盯着她细细审视,“王萤是你的真名?”
梁萤点头,“对,我姓王。”
赵雉:“家中亲人全无?”
梁萤:“无亲无故。”顿了顿,装可怜道,“赵郎君啊,你看我身世这般凄苦,以后可得多多罩着阿萤。”
赵雉冷哼,“你坑人的本事,我早就领教过了,休得讹我。”
梁萤撇嘴。
赵雉似想起了什么,戳了戳她的胳膊,不客气问:“你方才问那老儿的生计,是不是又有歪主意了?”
梁萤一改方才的不正经,严肃道:“我想在徭役上打主意。”
赵雉:“???”
梁萤认真道:“那老儿的生计你也听到了的,赋税和徭役压得底下的百姓喘不过气来。
“咱们才来安县,首要做的就是收拢人心。
“只有得到老百姓的拥护,才能把这个县令坐稳,若不然其他的一切都是空谈。”
这话赵雉是认可的。
“照目前看来,首要确实是维-稳,虽然手里有六百兵丁,却不能把矛头指向县里人,不仅不能对他们动粗,还得哄着他们别闹事。”
梁萤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底下的老百姓就是咱们的祖宗。
“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咱们是外头进来的,一旦没有聚拢人心得到他们的拥护,便什么都不是。”
赵雉问道:“所以你想免除徭役,收买人心?”
梁萤不答反问:“你若是百姓,听到这个消息,高不高兴?”
赵雉应道:“自然高兴,每年只按人丁缴纳公粮,没有其他苛捐杂税,是要轻松许多。”
梁萤:“那你可愿意拥护我这个决策者?”
赵雉点头,“这是惠民之策,自然愿意。”顿了顿,“不过……”
梁萤打断道:“你想问免除了徭役,府衙的开支和养兵的钱银从哪里来,是吗?”
赵雉没有吭声。
梁萤认真道:“如果我们连民心都无法聚拢,还谈什么养兵?”
这话很有道理。
赵雉沉默了阵儿,发出灵魂拷问:“免徭役,跟马家村的乡绅有什么关系?”
梁萤露出狡猾的表情,“你知道有个词叫黑吃黑吗?”
赵雉:“???”
梁萤轻轻抚掌,意味深长道:“对付那些乡绅富豪,就得黑吃黑。”
赵雉看着她腹黑算计的眼神,隐隐生出要闹大事的预感。
回去后,梁萤把李疑和奉三郎召集起来,小团体就免除徭役这一决策做投票选择。
李疑和奉三郎坚决反对。
赵雉则歪在太师椅上,不作表态。
奉三郎激动道:“免除徭役万万不可!”又道,“咱们得养兵,那可不是一笔小开销,一旦免除了徭役,以后的兵丁恐难豢养!”
李疑也道:“是啊,秀秀心里头应该清楚,以前在蛮鸾山的开支,养兵可是大头,如果连他们都养不起,谈何权力?”
奉三郎接茬,“王小娘子不知养兵的花销,我跟着贾老数年,他招兵买马,几乎是散尽家财,你免除了徭役,县里的几百兵丁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梁萤从头到尾都没有他们那般激动,而是认真地倾听他们的理由。
见赵雉一直没吭声,李疑不禁有些心急,问道:“秀秀你为何不表态?”
赵雉摸了摸下巴,“你们先说了再听她怎么说。”
李疑愣住。
梁萤丝毫没有他们的急躁,缓缓站起身,说道:“首先二位的考量很有道理,我没当过家,确实不清楚里头的难处。”
她停顿片刻,不紧不慢地发出提问:“我有一问,想请教二位。”
奉三郎道:“你且说。”
梁萤想了想,问道:“行在水上的舟,靠的是什么支撑它前行的?”
奉三郎理所当然答道:“自然是水了。”
梁萤点头,“那我们这些外人进了安县,又靠什么支撑我们立足前行呢?”
奉三郎怔住。
李疑似乎陷入了沉思。
梁萤反问道:“是靠贾丛安的旧部来支撑吗?”
两人沉默。
梁萤发出犀利拷问:“如果靠这些兵就能在安县为所欲为,那为什么我们要把马二郎给放回去?”
奉三郎为难道:“这……”
李疑似乎有些悟了,语重心长回答道:“民之所向,方才是众望所归啊。”顿了顿,“安县的兵,只能对外,不可对内。”
梁萤肃穆道:“当初我们披露张县令的罪行,是为收拢民心;开堂审案杀恶人,是为民心;现在的免除徭役,同样是为民心。
“只有民之所向,我们才能在安县立足筹谋后路。
“唯有得到了民心,这些兵丁才会心甘情愿为我们卖命,防住安县不受外人进犯。
“也唯有得到民众拥护,我们这些外人才有机会在安县立足,若不然他们凭什么要接纳我们这群土匪?
“他们完全可以在乡绅的主持下闹事,把我们赶出去自己做主,凭什么要听令我们这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土匪?”
这番拷问字字如针,深深地扎到李疑和奉三郎的心坎上,久久不语。
梁萤继续道:“李疑你秀才出身,我知道你有一腔抱负,期盼着政通人和。可是在无法立足之前,你的所有畅想都是纸上谈兵,空谈。
“现在我们首要做的是养兵吗?
“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要获得当地百姓拥护,给我们立足的机会。唯有站稳了脚跟,才能去畅想以后的事。
“而免除徭役,便是又一次巩固地位之举,让当地百姓看到我们这帮人的诚意,是真心实意为民谋福祉,是真心盼着他们好。
“只有当地百姓愿意听令接纳了,我们才有机会在安县图谋,这才是长远之道。”
她说话的语气极其平和,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坚定力量。
那时赵雉觉得她身上好似会发光。
明明柔弱纤细,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强大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