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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一些权贵也算是燕笼月的恩客了,就算够不着她,但或多或少都曾惦记过。连房鸿渡从前也有意拍下她的碧玉破瓜夜呢。只是帝京显贵如云,他那边点儿钱远远不够老子辈爷爷辈得多。
其中几位男宾见美人儿唇边渗出血痕,一副含冤受辱,宁死不屈的模样,都要忍不住一怒冲冠为红颜了。
但仔细想想还是理性地停止了在美人陷于危难中为其出风头的冲动。毕竟事态复杂,而且不像是空穴来风,在胜算极少的情况,为了一介娼优涉险,还犯不着。
贵族仕人重誉,若是抄袭之举证据确凿,恐怕一辈子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再也翻不了身了。何况,还涉及到了人人避而远之的朝廷侵犯和散播jìn • shū之罪。
燕笼月就这样被官差带走了。江上依旧风云流散,鱼鸟腾跃,从不为人世间的恩恩怨怨而影响。
见燕笼月自始至终都在为自己哀怜申辩,索花嬛看了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她了。
饭后,乐伎们举着箜篌、笛笙等上台演奏。有的宾客还未从京城名妓被官兵带走的震撼中回过神,继续就着此事嘁嘁喳喳个没完。有的宾客则是伴着丝竹琵琶的余音,漫步在了江畔消食,比如索花嬛和龚员外。
潋滟的冬日波光打在她娇艳细腻的脸上,为美人增色不少。索花嬛停下脚步,矜重地朝龚员外福了福身,“今日真是多谢龚员外您了。”
“索娘子快快请起,这是哪里的话啊。”龚员外虚扶一把,“龚某也不过是府上刚巧养了一支越戏班子,今日借他们搭上了线,才能有机会带娘子一块儿来房少卿大人的席面。”
“话是这么说,但奴家知道,龚员外也是看在奴家与您几位江南老乡的关系上,才肯带奴家来看这一出戏的。龚员外大智大勇,重情重义,难怪一众浙商都奉您为魁首。”
龚员外并不飘飘然,“索娘子过誉了。我那几个书商老乡来京一趟不容易,那燕笼月娘子狗眼看人低,几次将我等商户出身的拒之门外。龚某平素里不迷恋楚棺秦楼,不去也就罢了。可我的兄弟来了我的地头受了气,就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招呼不周了,这个我岂能忍?还是索娘子一视同仁啊,不嫌弃我们这些个除了财富以外一无是处的商人。”
“奴家原也是商户家的女儿,自然不能忘了本。”索花嬛曲意微笑着,睁眼说瞎话。自她记事起就在秦淮的珠市旧院长大,早忘记家籍何方了。
“索娘子你也知道,房大人的生辰宴,一般人非亲非故也进不来。龚某本不喜欢今天这种宴游应酬,若不是为了替兄弟们亲眼看一看燕笼月被抓下狱的落魄模样,我啊是万般不愿来的。”龚员外语气十分高风亮节。
当然了,这话索花嬛也并不全然信。一个花钱求仕的人若能参加这种达官贵宦的宴席,送钱送礼也得往上凑,巴不得多多结交人脉呢。
原先索花嬛“无意间”从书商们嘴里获悉燕笼月涉嫌剽窃一事儿,心底就种下了让其声名扫地的种子。她见浙商们被一介贱籍妓子拒绝奉客很是羞恼,于是煽风点火,各种鼓吹书商们收集好证据去报官。若不是早前听说范大都护要为燕笼月赎身了,时间实在紧迫,她一定等证据都能弄来了再稳中求胜。
索花嬛沾沾自得,心情十分畅快,自以为是自己借势挑拨才给了燕笼月一记重击。却始终不知龚员外的背后还有高人……
入夜,世子府内,梅香幽淡,疏影横斜。小沧海书斋中,炭火红彤,茶水沸腾。黛云软围炉烤火,忽然抬眼问一旁书案上看公文的裴赴远,“抑弦那本所谓的《韫玉集》,书名是你取的吧?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韫玉是我母亲的字号,你怎么会知道?你去查过?”
第51章
“我从刑部调到了当年的卷宗,也派人去嘉兴做过走访。若欲事成,必先调查充分,不可不知其详。”裴赴远放下手头的事儿,起身踱步到黛云软跟前,“今日以你亡母为引,或有冒犯。但若只涉嫌剽窃,恐怕还不能将燕笼月直接扣押入狱。在大曜甚至以前的朝代,鲜少有人因抄袭盗用诗词文章而受惩,律法里头更没有针对这一恶劣行径的条文处罚。只有强调燕笼月借着《偃月选集》牟利甚多,而她服罪后,黛家本就没(o)罪,退还的收益一切充公的这一点,朝廷觉得有利可图了,才会引起重视。”
黛云软捧着盛有热茶的瓷杯,凝着火炉上沸腾的开水,静默不语。冬夜清寒,所幸是在铺满地龙的暖室内,就算开着窗透气,赏月影墙梅,也不觉着冷。
淡淡啜一口暖胃暖身的红枣姜蜜甜梨茶,她才吐气道,“奴家明白。奴家读《南史》,其中有提到南朝宋国官员郗绍,著史书,曰《晋中兴书》,其友何法盛看了欲占为己有,对着郗绍厚颜道,‘你乃达官显贵,名利地位皆有,而我清贫无名,不如将你的书假托我的名字吧’,郗绍自然不肯,何法盛也没有作罢,而是趁郗绍外出,将文稿盗走,刊发于市。结果呢,郗绍只能自认倒霉,而这本被后世冠以‘十八家晋史’之誉的《晋中兴书》,却一直用着何法盛的名字署名,流传百年。郗绍这样的权贵遇到此等要利盗名的事儿,尚且只能认栽,何况是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