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页
索花嬛起身,朝在场各位爷福了福身,“奴家倒觉得这出《衒玉贾石记》若就这么结束了反而隽永写实,发人深省。衒玉贾石,顾名思义以石混玉,以假乱真,以次充好,名不符其实。在这尘世间,小人行了偷奸耍滑之举就一定会遭到报应吗?狐媚猿攀者得善终的故事儿比比皆是。”说着,她忽地面向此刻最不愿惹人注目的燕笼月,“你说呢,燕娘子?”
燕笼月被点名,脸上一阵烧灼。但所幸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了,很快就镇静下来,回了索花嬛一个淡如清菊的笑容。并答复道,“索娘子言之有理。不过,世道易浊,众生皆苦,戏曲杂剧本身就是供看客老爷们找乐子解闷的,若不能遏恶扬善,直接给丑角儿安排一个活眼现报的结局,观众们如何畅快啊?岂不憋屈死了?以后谁还来照顾戏班的生意啊?”
裴赴远觉得这一幕颇为讽刺。回头瞧黛云软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他轻声问,“你怎么了?”
“我以前竟不知她还有这样行浊言清的本事儿。”
索花嬛也想不到燕笼月还能表现得这般事不关己心平气和。心里暗叹脸皮之厚,城墙见了都要愧疚三分。
就在此时,长河楼掌柜的来招呼上桌了,房鸿渡站了起身,“好啦,大家也该饿了,咱们上桌吧。”
众人正要移步,楼外一阵“嘚嘚”的马蹄和“哒哒”的步震声袭来,将此地包围。楼内众人还没摸清头脑时,一列来势汹汹的捕快官兵就冲了进来。
“都不许动,朝廷抓人,刀枪无眼,乖乖配合些!”人未至声先到。这说话的是附近京郊乡镇的衙役头子,长得牛高马大,一身阎罗煞气。
原本都要落座了的房鸿渡蹙眉,走到衙役头子上下打量,“你可看清我是谁在说话。”
衙役头子擦了擦眼,立马换了副嘴脸,骂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他知长河楼素来是读书人和豪商们宴饮游乐的地方,却不想今天组局的是右丞相之子大理寺少卿房鸿渡。他虽官卑职小,但跟着自个儿上司去大理寺交辅时,遥遥见过两次房鸿渡,就暗暗记下了。对谋求上迁的人来说,多记gāo • guān贵人的脸,总不是坏事儿。再环顾一圈这些宾客,就算脸认不全,但从鲜衣佩饰和气度来看,哪个不是非富则贵的?
房鸿渡到底是在大理寺任职,体恤下头抓人的辛苦和难处,于是态度也柔和了些,“我这几日休沐,倒是没大留意最近有什么新的案情。难得心情好,不予你们计较。行吧,你们就把这长河楼里里外外搜查一圈儿,然后赶紧滚。”
“多谢房大人和各位爷包涵体谅!”
衙役头子抱拳谢过。然后命手下掏出海捕图,尤其对着在场女子比对。
黛云软虽做男儿打扮,但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朝廷钦犯,从小又真的被围追堵截过,难免有些阴影在。裴赴远看出了她一双水眸下的泱泱怯意,于是更靠近她身侧,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清澈而熨帖的笑。
“有我在呢。”极轻的语气,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她的耳畔。“放心,不是来找你的,安心看戏罢。”
她发现,他因高自己一大截,此刻给她依傍时,手臂都要贴着她肩头了。
衙役头子拿着画像比了比索花嬛,然后又挪脚到了燕笼月跟前,神色由松弛到狐疑,然后遽变成凶勃,“来人呐,就是她!将她拿下!”
燕笼月像一只茫然坠入捕猎夹的山鹊,她不明就里道,“为何抓奴家?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奴家一心向善,没有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
吏部侍郎薛贺文素来欣赏燕笼月的才识,于是拨开人群,上前解围,“是不是搞错了?这乃是愿君多采撷馆儿里的燕笼月燕娘子。”
“见过侍郎大人。”衙役头子恭敬地薛何文施了施礼,“错不得。”说罢,他继续命手下将燕笼月双臂扣押住,然后对着几欲挣扎的她狠狠宣说道,“燕笼月,有人状告你,你的真实身份乃六年前嘉兴罪臣女眷袁蓁蓁!”
“什么啊?胡说八道!什么袁蓁蓁、方蓁蓁,奴家根本不认识。”燕笼月美目狰狞,继而凄哀着抹泪,“奴家自幼在秦淮学艺,四年前被送入帝京继续研习歌舞。身契上早将身份写得明明白白,如今就在愿君多采撷的翟妈妈手里,从未弄虚作假。”
见她死不承认,衙役头子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你可认得这本诗集?”
燕笼月面色惨白,一时间哑口。倒是那薛荷文替她答,“这是燕娘子亲著的《偃月选集》,由名士方啸生替她雕版发行,有什么问题吗?”
“近日,有几位江南来的书商实名在三司衙口挝登闻鼓,说是六年前本该在嘉兴伏法的袁氏不但没死,反而逃到了天子脚下改名换姓,招摇过市。这本《偃月选集》就是最好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