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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耽美女生 >三夜谈之未亡症 > 第51页

第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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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滑稽也真悲惨,是么?五百年后,我益发理解了鲜卑三姓对权势——任何层面、任何角度上的权势——的汲汲以求。要站在高处,宁愿不择手段,安全感是一个好借口,但虚荣与尊严甚至还摆在安全之先。无论如何我们就是不能忘记过去,我们的祖先从宏大古国的极北之地一路而来,狂歌驱散冰雪,马踏黑土,长驱直入中原。我们曾经统治过大陆,建立过王都,修建过惊世的摩崖洞窟用于歌颂、信仰和欣赏,那些精美的佛像至今仍在高山的石壁上慈悲垂眸,但我们姓氏的尊荣已经不再。

屈服,流散,漂泊,一再地听令于人,从花剌子模到元大都,我们终于意识到再也无法在那片土地上恢复昔日的荣光,于是黯然离开。

那些韦家的怪物在愤怒的驱使下阖族搬迁,试图寻找更适合他们纵横跋扈的居所。他们竟然找到了,喀尔巴阡山脉容得下魔法的神秘与龙。不是人的怪物要求自由,学会了寻常人类那一套的异族则要求尊重与威望。数百年来,鲜卑三姓始终在夹缝中逶迤逡巡,在人类的虚荣和非人性的傲狂间淹溺挣扎。

建立一个王朝的机会和勇气,我们再也不会有了。即使有冲动和勇气,也没有机会。

悲哀的是,我们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我是在变成吸血鬼之后才明白这一切的。也许要等到血管里不再流淌与那个家族相连的浆水与温度,最后一丝人类的气味消弭散尽,才能真正意义上以另一种目光旁观。才有心情说一声:多么可怜,多么可怜。

人类是多么可怜。

在那之前,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我也豪掷了作为人类的整整十年去重新搞懂生活。热那亚的童年是一场梦境,卡利亚里的十四年是另一场并不乐观的冒险之梦,我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的确有全身而退。

替元雪尘送葬时我没有哭,墓碑上刻的是长长一串名字,以文钦佐开始,以阿雅克肖作结,我猜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在墓园里坐了一会儿,有意干点什么,还没想好,身后有人静静说:“你就是那个男孩。”

我缓慢地、以那种蝮蛇的毒牙已经碰到脚面的姿势尽可能轻地转过身,目瞪口呆看着她,一身白衣的女子,发上笼罩着厚厚面纱,长纱如水,有一种溺人的光泽。我不明白,按理说我绝不可能错过她的脚步声,要么就是她已经在我背后站了太久,始终不曾离开。可我确定送葬队伍里没有这个女人,我能听见树梢禽鸟的振翼,远处马儿不安的呼吸,甚至能听见刚垒好的坟丘深处新鲜泥土持续挤压的细微摩擦声,但这女人出现在我身后,无声无息,像空气凝成的某种人形物,凭空降落下来。

“别猜了。”她轻声说,语气异常沉静,不带半点命令感,只有一种盖棺论定的包容与温柔,虽然那更令人发抖。

“我叫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穆尼阔斯。”她用短暂停顿确认了我的无知,对着我的眼睛轻叹一声,“好吧,穆芳白。”

我不知道现在如果叫她一声堂婶,会不会立刻被巫术变成一只渡鸦。

“你就是那个男孩。”她重复了一遍,“文钦佐付出性命来保护你。我听说过你,被龙牙咬过,被卓根提斯放过,血管里灌注着龙的呼吸,禽兽和人类都畏惧你。”

我笑了,“听您这么一说,似乎还是件好事情。”

“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死得很快,应该不太痛苦。他没后悔。他不是不爱你……您远道而来,难道只想跟我在前未婚夫的墓前聊天?所有言词翻滚过一遍,我没敢出口。我向来不驯,可是对着这个面目模糊难辨的白色女人,倔犟与暴戾都毫无用处,她穿透面纱的眼神是层层暮雪,劈天盖地,无论你咆哮或燃烧,只是兀自倾泻下来,带着一望无际下沉的黑暗,直至将你压入窒息的纯白。

我动了半天嘴唇,还是点了点头。

“你想再和他说话吗?”

我猛地抬起头,“您是什么意思?”

假若提问的是寻常人,我只会反感于被一种直截了当的挑衅窥探内心。但我面前的是穆尼阔斯夫人……小姐,女士,名叫穆芳白的巫女,我着实不确定要是我点头的话,她会不会当真能让尸体掀开崭新棺盖,抖落尚且弥漫着落叶与草根香气的泥土,在我面前咯吱咯吱地坐起来。

那可就太不好笑了。

我的表情和沉默逗得她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清澈,温软,像诗琴的第七根弦。我默默计算她的年纪,最后想要长叹一口气。我活到二十岁,见过的年轻姑娘没一个有这样的本事,一笑就是溢宝流珠,一颗又一颗,白水晶,紫萤石,缟玛瑙……浑圆,洁脆,流丽,逼着男人不由自主想要在她面前下跪,双手虔诚地敬掬一捧她的笑,拿来珍藏,拿来供奉——镜框里的那张肖像为什么不能再清晰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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