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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元雪尘,“现在我相信你确实喜欢男人了。”
易碎?甜蜜?不,韦留衣吩咐手下杀掉我热那亚的那个家里所有人时,可看不出他有半点脆生生好惹的意思。
但我理解元雪尘在说什么,当时他十八岁,没杀过人,猎场上射几只鸟,打一头鹿,捉几只野山羊,跟砍掉活生生的人头相比,就是童话世界与亘古洪荒。我家不应该派他去的,也许他很出色,但他们不应该派他去的,我父亲也是,他们真的使错了人。如果韦留衣和韦天裳已经能让他动摇,那么韦新罗——“他应该还不到十五岁。”元雪尘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有一种曼陀罗中毒的、梦魇般的神色,又绝望又癔症,但没有感情。
少年跳进柜台,一头撞到怀里,元雪尘比他还要受惊。那张脸几乎抵到他脸上,深绿的眼睛瞪得很大,眉毛细长地挑到鬓角,眼睛周围一圈葱茏睫毛像飞动的鸣禽,沉默歌唱着高塔上的黑月亮。
他把手指按在元雪尘嘴唇上,说,嘘,求你,我是偷跑下山的。别让我哥哥们发现,他们会打我,很痛,太痛了。我只是想跟他们一起玩,他们说那不守规矩。我知道他们说得对,但我只是想离他们近一点。
他脸色越来越白,是吓的,元雪尘知道理由,韦天裳和韦留衣的脚步声已经兜回来,越来越近,韦留衣在吹口哨,一种普通人绝对听不见的音调。但元家人不是普通人。
他说:“帮帮我。”
他是真的害怕。
“他和他两个堂哥一样留着长发,梳一条辫子。我扯散他的头发,拿自己的斗篷罩住他,韦留衣和韦天裳已经出现在店门口,我没空去看,他一头扎在我肩上,几乎要呜咽了。我不知道自己居然那样会演戏,我抱着他,鼻尖和嘴唇抵在他披散的头发里,小声地、假装自己在哄一个撒娇吃醋的女孩。叫他别哭了,不要生气,疯狂地窃窃私语,对圣母起誓。门口那两个人笑了一下,然后走远,我甚至听见韦留衣轻声的评价,‘小老板真可爱。’”
他们离开之后,那男孩抬起头,眼睑在我肩上磨得发红,说谢谢,我发现他是真的哭了,眼圈和颧骨都湿透,眼泪打湿了我肩上的衣裳。我问他为什么要哭,他说不知道,又说,也许只是因为我根本成不了他们。这话听上去非常古怪,但我明白。
“我看着你父亲的时候。”元雪尘低声说,“偶尔也会有那种感觉。”
第17章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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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说:‘谢谢你。’态度非常真挚,我说不出话。该说什么?面对这样的一个十几岁孩子,一条未来的龙。他披散着长发,绿微微的眼睛水光一闪,委屈未散,无限天真,那是一张受惊的小动物的脸,不像男孩也不像女孩。他又说,‘我自己会打辫子。你能帮我分一下头发吗?’”
十五年后他还记得这些,我呆呆看着元雪尘,他疯了,要么就是被下了咒,被魔法降服。他说的那个东西跟我见过的韦新罗完全不是同一个。“你应该杀了他。”我说,牙根咬得生疼,“如果你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你会为你堂哥杀了他吗?”
元雪尘笑了,“我多希望我可以逃跑。”
到现在我也无法忘记那种微妙的感觉,你父亲当然不会打我,但我也明白他从未如我所愿地重视我,当然在任何意义上,他都视我如亲兄弟,给我应有关注,但我真正想要的——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当年那个宁愿挨打也想要远远跟随在自己崇拜的堂兄们身后的韦新罗,又想要什么呢?
“没什么。”他说,忽然又笑起来,笑意把眼泪照得发亮,自言自语,“我去看那个漂亮妹妹。”——“不管你怎么看。”元雪尘瞧着我的脸色,似乎也想要发笑,“我当时想的是:‘小子,也许活该你挨揍。’”
韦留衣当然不会高兴有人逗弄他妹妹,何况是一个维奥雷拉,那会令他母亲格外紧张。虽然比起对女孩子的兴趣,韦新罗显然只是好奇心太重,那两个高傲的男孩子确实不明白,如果他们愿意对这个小鬼亲热一点,韦新罗可能都不会去看奥尔加一眼,但他们觉得一顿痛打能解决所有问题,毕竟尚未化身的龙不可越过界限,偏偏碰上了一个胆子不大却任性倔强得离奇的小子。
“小孩子还真是微妙啊。”元雪尘总结,带着笑,那个表情更像在听人忏悔一些蠢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不是知道了吗?”他回答我,“韦卿延死了,宁愿带着他老婆自杀也不肯把尸骨交给我们。在那之前他杀了我几个堂兄和几个穆家人,折断了我一只手和半边肩膀,连你父亲都差点被他咬开了喉咙。他一个人,一个人——几乎杀光我们所有人,假如他没有中毒,没有受伤,我们没有任何一个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