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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卿延,是吗。”奥尔加的父亲……“谁出卖了他?!”
“嘘,嘘。”元雪尘和蔼地说,“巴尔托洛梅奥,听我讲下去。”
最开始根本没有人相信这种事会发生,这应该只是个陷阱。维奥雷拉人最是排外护短,很难说他们是否忠诚恳切于彼此,但和外族——何况是死敌合作,除非疯了。后来大胆派去接触的人找到机会,也找到理由,原来如此,高贵的龙牙会总座娶了个凡人女子,还生了三个孩子,这就太好笑了。而当代维奥雷拉尊主柔弱如斯,是个多愁多病的美人——虽然就是在这个病秧子治下,我们十几年没能从特兰西瓦尼亚得回半点新鲜消息。不知道韦家在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而这些年来大陆上那些起神秘暗杀继而引发的征伐,当真没有他们一份吗?
龙,吸血鬼,咆哮的野兽,每个元家人自幼都被这样教导:如果那些韦家人想要,人间就是修罗狱场。所以为什么不呢?活捉——或者尽可能囫囵得到一个韦家人,最好是一个卓根提斯,搞清他们化身的秘密,掌握足以彻底制服他们的武器,否则鲜卑三姓如何能够安存于世?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深知,鲜卑三姓当初能够取胜,逼得韦家远走欧陆,靠的绝非全是家族实力。我们赌对了王朝,跟对了主子,大军压境之下,花剌子模覆灭,韦家失去继续战斗的理由。他们离开,仇恨却留下。那些天生就掌握化身魔法、战力超群,非人非兽的龙们,假使他们有朝一日当真想要彻底报复,家族对决,我们真的赢得过他们吗?
“这诱惑太大了,你觉得呢?”元雪尘喃喃说,“那可是龙牙会总座啊。”假如能够捕获他,一个活生生的韦卿延……
“谁卖了他?”
元雪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目光如梦,像服食了什么不能启齿的东西,回到那年的特兰西瓦尼亚,“你很难想象发生过什么。我在特兰西瓦尼亚呆了整整四个月。我见过韦天裳和韦留衣,那时他们只有十六七岁,或者比那还要小些,刚刚化身出来的龙。”
那四个月让我茫然。抵达之前我想象过战场的模样,直到发现我们只是被藏在梵比多山下的镇子,每月一次的市集出奇繁华,狡猾又认死理的日耳曼商人们从克卢日赶来兜售各种物什:陶器,雕塑,地毯,衣物,刀剑,首饰,酿酒,香料……甚至还有书籍与乐器。木偶艺人搭起彩棚,从孩子手里赢得铜币,再丢给他们一些七彩缤纷的廉价糖果。镇子中心的小广场上,茨冈人的篷车来了又去,带着他们的熊、卡牌和擦得闪闪发亮的铜盆。
我惊讶地发现镇上的居民并不避讳关于梵比多山的传闻,很显然维奥雷拉人把自己打造成了一种传说或信仰,越虚妄,越安全。即便不这样,也没有多少人敢进入迷雾重重的深山,瀑布,大河,水沼,草地,统统非人类可碰触,它们用自己的方式口齿魅丽地念叨着祭品祭品,以绝世美景诓人,吞食血肉滋养下一个丰沛春天里绽放的蛛网、鸟鸣,露珠,花朵。
采草药者和捡拾野果的孩子在黑森林边缘出没,最多只到废弃城堡周遭。当地人称那早就被藤蔓与苔藓占满的庄园是老城堡,多年前当地领主的住处,自从他全家被土耳其人砍掉的脑袋风干在起居室的阳台上,除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就没人再去讨晦气,当地人口口相传,堡垒的塔尖上会升起黑色的月亮。
“我们几个兄弟在你父亲带领下率先抵达那里,藏在店铺楼上。偶尔在柜台后露面,一次一到两个,假装成落魄小工,绝不能露出头脸。店铺是真的,售卖远道贩来的酒水,比当地自酿的蜂蜜酒和苹果酒销路好得多。老板是精挑细选出的自家子弟,乔装成父母双亡的年轻商人,在当地成家,娶了个寡妇,一切看起来都很可信。他老婆不是没疑心过,但金币和终有一日会搬家去大城市的许诺足够打消所有怀疑的水泡。”
在这样的乡间,韦留衣母亲那样的女人格外惹人注目,哪怕她住在镇子最边上,也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她并不是绝色佳人,但异常沉静和洁净,有时她挎着篮子从街上走过,长裙奇妙地不带一丝尘埃,高昂着头,完美浑圆的额头像刚刚被剖出贝肉的珍珠,光泽中依稀流淌无色的血。
擦肩而过的路人偶尔窃窃私语,把她当成一个女巫来议论,猜测她那从不出现的丈夫,黑夜中的蹄声,但也仅止于此,他们转而讨论她膝下惊人漂亮的儿女们,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是三块连神圣罗马帝国的执政者都要动心的宝石,过于美丽,过于神秘,镇上的产婆没能进入过那个院子,谁也不知道她的孩子是谁接生,父兄早逝,产褥期照料过她的只有她几年前也已去世的母亲和一个不知几时出现的哑巴老妇,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