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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韦留衣究竟想干什么,也很难相信他会对元家人抱有一丝一毫善意,即使我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但他留下的魔力的确可抵御巫魇,甚至令索提思察觉并让步——这就是韦留衣当上韦家尊主,统治整个维奥雷拉家族的原因吗?在当时,我的确这样以为,何况他还有韦天裳,那高挑男人像一条冰白色的巨鳄,细碎眼神如齿如刀,只在注视韦留衣时才稍稍柔钝起来。
但他们一次都不曾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浑身冷汗惊醒的那些夜晚,黑暗中偶尔会出现一双死水一样的绿色眼睛,和他蛇一样咝咝作响的笑声与锋利口角。
韦新罗,我早晚要杀了他,把那条沾满我腕上血污的黄金链子摔在他脸上,而不是躲在手腕后,本能错开他的眼神。
还有一些东西令我不解,洪水携带锋利岩石碎片一样,疯狂泄入夜梦之中。那些声音和画面不管不顾涌入我脑子,一张又一张陌生面孔,听不太懂的叱吼与惨叫,锋利光线窄如刀锋,鬼魅般动作,苍白影子滑过视野盲点,扭曲而灵活,像人,又很难被认为是人。
随后某一个瞬间,眼前漆黑,胸口寒冷剧痛,我不懂发生了什么,陡然之间,绝望汹涌而上,漫过咽喉,窒息,虚无,惊悚而空荡,全身血液都从头顶心散逸蒸腾出去,整个人变得很轻很空,感觉不到自己任何一处肢体、筋脉、皮肤……像被扔进时光的深井,余生一直坠落,只是坠落,永无尽头。我的未来,所有盼望,就在这坠落中毫无声息消融。
醒来时,我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插入手心,有血,会痛,但身体僵硬,四肢冰冷,一动不能动,难以摆脱那种震慑身心的空虚消沉,我甚至不懂那就是绝望,只是被牢牢制住,无法动弹。
仍然要到许久之后,我才猜到,那应该是韦留衣某个时刻的亲身所感。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留在那条链子上的不仅是魔力,还有一部分过往人生。那时他多大?应该不会比我初见的奥尔加大上多少。所有人都知道我见过他,即便被阻拦,许多人仍会找到机会问我问题。他们好奇他的容貌、声音、性情以及一切。韦家尊主,一个最神秘的维奥雷拉。
可他在热那亚街头出现时,甚至都没有遮住面孔。那张多病少女般的脸,光色如脆薄珍珠,能被岁月轻而易举磨损。他看上去还没有奥尔加像个战士。
直接或间接地,我听到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他们说他只有二十或二十一岁,陡然发难,雷霆上位,“毕竟他有个韦天裳!”
提及这名字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像不慎咀嚼到某种刺激且有毒的东西。
有些人愿意跟我聊这些,以正常的姿态。家族中有一两位导师认为我或许可以成为比较称职的家族学者,书写和研究历史,包括和韦家的数百年纠葛世仇,毕竟看起来我对此倒是兴味盎然,罕见地从不在课堂上使性捣乱。抑或做个优秀的战士——这很快就被聚众斗殴的丑闻证实了一次又一次。祖父为此头痛不已,我则纳闷多年来他竟还不曾习惯。
羊皮纸书卷上有一些细节,是我从未听闻也不会去想的。譬如韦留衣的父亲汉名韦卿延,前任龙牙会总座——听到这儿我假装小小地吃了一惊,不想让导师知道我早已从奥尔加那里得知这些。
而韦卿延死在我父亲新婚那一年。哦,是了,元雪波,他离家,离开新婚三日的妻子,去了特兰西瓦尼亚,当然。
他在那一年举着长刀把年少的奥尔加藏到落叶下,不曾砍掉她的头。
那时的维奥雷拉尊主名叫韦华殷,和每一代一样,尊主与总座、他与韦卿延,几近形影不离,死也死在几乎同时。韦卿延下山探望妻女,被我家人围攻,死于非命。而山上的韦华殷于数日间病亡,据说他原本就弱质久病,但聪明绝顶——所以他为什么会死呢?难道真的只是被冥冥无常轻快带走?
我想了半天,提了个问题:“然后韦留衣就当了尊主吗?”
显然这不是剧情正确走向,我猜,否则他大概不需要借力上位。韦华殷未婚无子,以他和韦卿延的关系,假如他属意韦留衣继任,也不算什么。
“韦华殷之后还有一任维奥雷拉尊主。”导师平铺直叙,目光始终没离羊皮卷,宛如这不是多大的事,“他的兄弟,据说是孪生哥哥,韦华朱。”
“哦。”我答应得没精打采,记这些汉文名字令人头痛,像扔进脑仁里一把碎石子。
“也就是韦天裳的父亲。”
韦天裳,那平静地残忍着的男人,锐透如冰,清亮如银,他还有个弟弟名叫韦天织,迷糊得像一头被供上祭坛也会哼歌的白牛,而我见过他……所以呢?我晃了晃头,所以韦留衣的上位,是他的龙牙会总座帮他篡了亲生父亲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