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页
五月,庭院经过小七一番修葺焕然一新。他锄草捉虫、修枝剪叶,忙得不亦乐乎,给院子里本来就有的橘子树、枣树松土,还要给原本院子里没有的含笑、桃树和晚樱浇水施肥。干这些活时他完全不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而是时光洄溯70年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休息的时候,小七盯着晚樱树上残存的一两朵枯萎泛黄的花发呆,他倏然想到晚樱的寿命只有14年,那么,妈妈至少14年前还活着,为什么要在长安城管那些是是非非,而不是回家看看望眼欲穿的妈妈?泪眼中,小七发现晚春的阳光竟然能折射出彩虹似的光芒。
时光已然不在,往事不会重来,在对过去的追忆中沉溺往复、对往事的反复描摹中悔恨交加也无益处。他决定要写一本书,把他在人世间的经历都写出来,写尽这人世的情、爱、悔恨、期待、得不到、想失去、怅然若失、抱恨终身。但写书不是他的强项,而且玄明和拐脚六显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也没有老师可以请教,只能留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遗憾。
小七还想给昭关镇捐助一座博物馆,把他认识的这些人包括采玉、阿乐、妙香、玄明、玄月、春藤、拐脚六等人都收录进这座他想像中的富丽堂皇的博物馆。可是问题是,他现在垂垂老矣,不名一文,那条黄巢手下有着超凡手艺的铁匠打造的铁腿总是在夜里流出金属光泽的液体,这条腿给他带来的痛苦和不便是显而易见的。他是靠着回忆还有在院子里种些瓜果蔬菜和镇子上一些并不认识的街坊送的咸鱼腊肉过活,他并无多余的钱财来捐助修建博物馆。
6月时,院子里的几株含笑绽放了,含笑花带着甜蜜的香气,像是一种熟透了的香瓜的味道,也像少女做着仲夏夜绮丽梦的体香,好像玄月身上就有这样的薄薄的含笑的香气,这样的香气让小七恍然游走在梦与非梦幽晦不明的界线,一不小心便跌入深不见底梦的冥渊。
进入2200年,在全球范围内以金融寡头们为主体的国家财富委员会模式的国家权力结构因不为人知的原因土崩瓦解(也许是这些金融寡头们觉得索取穷人的那点可怜巴巴的权利毫无意义,还不如像一只肥白的虫子躺在财富的蜜罐里过着衣食无忧、没有世事纷扰的生活那般快乐),权力再次回归到人民手中。
人民不会忘记对国家有过贡献的人,小七于70多年前回到未来世界用13把飞刀杀死13名国家财富委员会的事迹终于被人在史书中找到。人民委员会为了找到这个把权力还给人民的大英雄遍访群众,终于在昭关镇找到了小七的下落。但那时小七还在长安城和慕容光一起参加长安城东保卫站,但这并不妨碍人民委员会通过立法的形式授予小七“国士无双”称号并赋予他无限生存的权利(指通知器官依次移植术活到500岁以上)。
虽说小七一时没有出现,但人民可以等。
弹指一挥间,50年便过去了(这也无非是地球绕太阳公转了50圈罢了),等待小七出现的一部分人民代表已经作古,但人民还在等待。
当穿着一只铁腿步履有些蹒跚(这里必须声明的是,并非祖上在朝歌城开铁匠铺的铁匠手艺不精,而是小七老了,气力衰弱,已经带不动那条原来走路自如的铁腿)一只脚踏上昭关镇的街道时,便有人即刻向基层人民代表报告,一层一层汇报上去。直至一位比小七还要年长的最高人民代表听到消息后,老泪纵横,“终于可以自豪地说,不负这50年的等待。”
赫然醒目的四个烫金大字“国士无双”(古朴的魏碑体)的牌匾在大人小孩的簇拥下、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中行进到曾经给昭关人带来无数荣耀的五层小楼下时,最高人民代表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不无忧虑地说:“要是惊动了国士休息,可不是件小事情啊。”
“没事。国士浪头不小,筋都是板的(昭关话,形容精神不错,身体不错)。”一位随行的老者答道。
“请老人家探望一下国士,可照(昭关话,行不行的意思)?”
“照。”
梅雨的胚胎还在酝酿的6月,天空干净而澄朗,空气清新而明净,诸树的叶子都呈现出深沉的绿色。
小七于半梦半醒中听到了鸟鸣,在梦中,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他依然还是那个俊朗的少年,他于夕阳西下中回到家,可是家中空无一人,就像这次一样,他忽然意识到他已是一位晚境凄凉的老人。这让他很伤感,时光啊,真的不能洄溯半分么?让他这样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能见见所爱的人么?好像阿丙就在旁边,阿丙还是那个憨厚的少年,“小七,也许春藤和你妈是在昭关博物馆。”“昭关也有博物馆?”小七不无好奇地问,阿丙点点头,不再言语,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地平线收走,黑暗就要拢上来,黑白转换间,小七惊讶地发现阿丙竟然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