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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铭，西北军参将，十六岁入伍，二十五岁累功升任千户，”慕清晏回忆着前一晚做的“功课”，一字一句复述出此人履历，“绍康二十九年，北戎哈察部四千悍旅犯边，直指西北要塞兖州。你领八百壮士死守城池，血战七日方等来援军。”

“听说你被救下时，浑身共有二十来处伤口，昏迷了七天七夜才吊回一条命，跟随你的八百将士只剩二十三人……朕想问一句，那二十三位勇士现在还好吗？”

孙铭目光由戒备转为困惑，又化为不知所措的茫然，仿佛随着女皇这句问话回到多年前，将那七日浴血的惊心动魄又重新经历了一遍。

“二十三人，十七人重伤，又经过这些年的杀伐征战，留在军中的……不过末将一人。”

慕清晏早料到这个结果，可听见孙铭亲口说出，还是叹了口气：“八百勇士，只余一人……若是处置了你，只怕那八百英魂泉下有知也无法安息。”

话毕，女皇顶着无数道或错愕或震惊的目光扬起手臂，收窄的袍袖中滑落一把长不盈寸的匕首，寒光闪烁间，只听极轻的“嗤”一声响，绑缚孙铭的绳索从中断裂，麦秆似地颓然委地。

监斩官做梦也没料到这般变故，失声惊呼：“圣上！”

孙铭茫然低头，两条胳膊反绑许久，还没从骤然脱缚的麻木中回过神。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眼前的变故好似一场幻梦，脸上不知作何反应，眼睁睁看着女皇越过他，走向第二名将领。

此人看着比孙铭年长少许，将近不惑的岁数，气质也稳重许多。这般年纪、这般性情，原本不会跟随凭肝胆想事的周思远横冲直撞，可也许是老侯爷之死给所有西北军将领留下了太过深重的阴影，也或许是殷策统领四境多年，俨然成了撑起全盘的一根主心骨，容不得丝毫闪失。

总之，此人非但没拦着周思远，反而与他一同担下这逼宫犯上的罪名。

“谭渊，西北宝鸡凤翔府谭家村人，父亲是当地乡绅，家中颇有余财，”慕清晏语气平静，仿佛没看到谭渊震惊而难以置信的神色，“绍康二十七年，中原大旱，颗粒无收。朝廷国库空虚，只得将当年的西北军费挪了大半填补赈灾粮的窟窿。”

“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到北边，北戎达延部大举南下，西北军粮饷不足，只能向当地的大姓富户临时筹措了一批军粮……谭家村就是其中之一。”

谭渊闭上眼，两腮肌肉微微抽搐，然而他双臂被绑，腾不出手捂住耳朵，只能任凭那些诛心的字句钻入耳中：“靠着这批粮食，西北军熬过了最艰难的关头，令尊却因粮食不够吃，本就患有心疾的身子熬不住，于绍康二十七年的冬夜撒手人寰。”

谭渊猛地睁眼，有那么一瞬间，心血涌上颅顶，将一双眼珠染得通红：“别说了！”

慕清晏却没有住口，自顾自把话说完：“老人家毁家纾难，是为家国大义，亦是为浴血沙场的独子无后顾之忧。今日若斩了你，来日九泉之下，朕亦无颜面对耆老英灵。”

随后手起刀落，将绑缚谭渊的绳索也挑断了。

偌大的刑场一片安静，分明聚集了成百上千人围观，此刻却是落针可闻。无论藏身人群的西北轻骑，还是于高处观望刑场的何铮，都没想到会有此等变故，目瞪口呆地瞧着女皇越过谭渊，来到第三名将领面前。

“孟朗，大同府人，家中本有一未婚妻。绍康三十二年，北戎鄂多部南下打谷草，以声东击西之计劫掠大同，虽被西北军击退，却掳走了一批妇孺，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就在其列。”

孟朗的年岁比谭渊和孙铭要年轻些，今年不过二十许人，形容却憔悴得多，两鬓甚至生出几丝斑白。他震惊地看着慕清晏，只觉女皇一字一句皆如利刃，毫不留情地剖开胸口，将最不欲人瞧见的伤疤摊平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为救爱妻，公然违背朝廷按兵不动的诏令，率轻骑追入草原腹地，终于在一个鄂多部落中找见心爱的女子。可惜她当时已经受尽□□，自觉配不上你，被你救回中原没几日，就寻了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悬梁自尽了。”

孟朗胸口激烈起伏，心上人逝去那晚的血色从记忆深处汹涌而出，山呼海啸般漫过视野。他张口似乎想说话，喉头却仿佛被什么堵塞住，挣扎着喘息片刻，突然呕出一口鲜血。

“事后，朝廷要追究你矫令出兵之罪，依律当判斩刑。是老清远侯出面替你担下罪责，只罚了军棍了事，你侥幸逃过一劫，老清远侯却遭朝中言官弹劾，更被内阁明文申饬，背上了‘倚功造作’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