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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可曾想过?”
慕清晏不在乎史书上的名声,在她看来,人活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能周全的也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心胸开阔些的,或许能将这数十载的山河岁月包揽进来,却也是极限,如何顾得上身后千秋万代的名声?
但她不得不承认,李学阳所言有理,倘若对同样的罪名厚此薄彼,大胤律法岂不成了摆着看的壁花?朝廷威信也将荡然无存!
这一日的朝臣仿佛商量好的,李学阳告退不过半个时辰,礼部侍郎柳延枫也来求见。许是因为摆明立场的缘故,他开口时少了许多顾虑,谏言也更加犀利直白。
“皇上万不可轻纵逼宫犯上的叛逆!”他没道明“叛逆”二字指的是谁,这一杆子打下去,连世家官员带周思远都没逃掉,“臣知道皇上心软念旧,与西北军……乃至议政王都情分匪浅,可此事干系天子威严与大胤国祚,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果不堪设想!”
柳延枫目光炯炯地逼视住慕清晏,一字一顿:“倘若皇上从轻处置,如何震慑朝中心怀叵测之辈?来日效仿者必定层出不穷,我大胤朝堂也将再无宁日!”
慕清晏皱眉端详柳延枫,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魄力——一个月前,其父柳章权上折乞骸骨,正式从政权中枢的位置上退下。所有人都以为柳家将一蹶不振,就此退出京城四大姓行列,谁知柳章权那空有令名而无实干的儿子竟不声不响地抱上勤政殿的大腿,于风雨飘摇之际撑起家族门楣。
一直以来,慕清晏对柳延枫的认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莲花”,死抱着圣人之言不撒手,却对国计民生一窍不通,比那纸上谈兵的赵某人还不如。
她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三四年间,这被家族保护在羽翼下,一辈子没经历过风吹雨打的金贵公子能成长到这般地步,该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是乱世催人老?
“柳卿的意思,朕明白了,”慕清晏面露沉吟,“你说得对,此例不可开,否则后患无穷!”
柳延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近乎贪婪地窥视着立于案前的女皇,她穿一袭明黄常服,织金云龙呼之欲出,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仿佛传说中的神女步下瑶台,落入凡尘。
那本该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却因为一念之差,渐行渐远,终于如隔海天,再也回不到亲密无间的当初……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柳延枫猛地闭上眼,狠狠掐了把掌心,耳听得头顶传来一句“容朕想想,你且跪安吧”,才将他从深重的痛悔中拉扯出来。
是了,她是君,他是臣,从今往后,他只能以臣子谦卑的姿态陪伴在她身边,再不能肖想旧日情谊。
柳延枫深吸一口气,撩衣拜倒,双手扣于额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
“臣……告退!”
两位近臣的态度代表了朝堂诸公的立场,慕清晏不必看堆在御案上的奏疏,就知道上面写了哪些车轱辘话。
女皇说了半日的话,着实有些乏了,吩咐下去不见外臣,自己溜溜达达地回了内殿……不料刚一进门,就撞见一个跣足请罪的议政王。
“——臣御下无方,致使麾下言行无状,犯上作乱,冲撞了皇上,特来请罪!”
慕清晏:“……”
亲,您这是要闹哪般?
女皇不是不知道殷策所谓的“请罪”以苦肉计居多,却还是见不得他受委屈,忙将人一把拖起,半扶半拽进了内殿:“你请哪门子的罪?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殷策被她摁坐在罗汉床上,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默默享受女皇的体贴照顾。其时不过十月,刚入深秋,殿里还未笼上火盆,慕清晏不知从哪翻出一件玄狐大氅披上殷策仅着中衣的肩头,又将他两只手合入掌心,呵了口热气反复搓揉:“好端端地,怎的又来这一出?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殷策沉默片刻:“周思远以下犯上,确应严惩……只是还请皇上看在他这些年勤勤恳恳且伤病交加的份上,留他一条性命,就当留一条犬马尽忠效力了。”
慕清晏回头看了眼,见支摘窗关得死死的,殿门口的纱帘也放下了——想必素辛此时正守在门外,将一切觊觎窥探的目光掐死阻断。
她于是放下心来,开开心心地往前一扑,将自己蜷成一团塞进殷策怀里,贴着他胸口蹭了蹭。
殷策下意识搂住慕清晏柔软纤细的腰肢,凭本能低下头,和她交换了一个细腻绵长的吻。
十月的京城秋意深重,纵然关着门窗,依然挡不住风声寒凉。算不得宽敞的罗汉床上挤了两道身影,慕清晏摸索着抓过薄毯,同时裹住自己和殷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