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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青棠那一嗓子把他叫回了魂：藏于干草堆下的连珠铳不是假的，慕清晏望着他时情意深沉的眼不是假的，这些年不遗余力的维护和铺路也不是假的。

还有那一日，慕清晏对他表明心迹，坦诚到只差把心肝剖出。议政王目力不差，看得出来，女皇字字句句出自肺腑。

他不信那个对他百般珍视的小姑娘会和先帝一样，处心积虑要他的命。

“我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你还是不信我会护着你，”慕清晏委屈又气恼，“既然你当我跟先帝一样小肚鸡肠，干嘛要接过那杯毒酒？直接杀出去，然后召集旧部挥师逼宫不是更利索？”

殷策回过神，在她额角处轻轻敲了下，温和又无奈：“不许胡说。”

慕清晏充耳未闻，兀自气恼瞪着他：“我那么喜欢你，什么都不瞒着你，可你呢？周思远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

殷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慕清晏指的是老侯爷真正的死因。

那是埋在他心底最深的一根刺，从不曾对任何人提及，尤其不想叫慕清晏知晓——一则，老侯爷临终叮咛言犹在耳，他不能恨、不能反，只能咬牙忍下血海深仇，将所有苦楚自己咽了。

更重要的是，鸟尽弓藏枉杀忠良是先帝办出的缺德事，跟慕清晏没有半点干系。她虽一样姓慕，却从未享受过父母宠爱，反而因着这份要命的慕氏血脉战战兢兢步履维艰，凭什么要替先帝担这份罪业？

所以殷策从未向慕清晏提起，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瞒女皇一辈子。

可惜这段埋在黄土下的血色，终究是被周思远这个活棒槌翻了出来。

“……是真的，”殷策有心隐瞒，想起慕清晏那句“什么都不瞒着你”，心头无端一软，藏了这些年的心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我父帅……的确是被先帝一杯牵机赐死的。”

慕清晏瞳孔微颤，细细抽了口凉气。

殷策抬手抚摸她发顶，力道拿捏得极轻柔，仿佛情人间耳鬓厮磨的亲昵，说出口的话却冰凉彻骨：“父帅本是先帝陪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常……先帝还是皇子时，遭到宁王嫉恨，屡屡设计陷害，好几次命悬一线。亏得有父帅坐镇北疆，亲率西北铁骑入京勤王，才保着先帝化险为夷、登临九五。”

这是慕清晏头一回听殷策提起过往旧事，不由听住了，连满腹委屈都暂且撂到一边。

“可惜先帝为人，猜忌刻薄，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殷策眉眼锋锐，一字一句都透着讥诮，“他靠着父帅和西北铁骑登上帝位，可是当朝堂稳固、大权在握后，昔日保驾护航的重器就成了帝王卧榻之侧不除不快的利刺！”

慕清晏反握住殷策的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同室操戈、同归于尽，这是中国式合伙人逃不过的“四同”套路，就算是统领四境、横扫草原的老清远侯也不例外。

“父帅临终前反复叮咛，要我不能记恨先帝，”殷策低垂眼帘，似讥诮似自嘲地笑了笑，“他说，清远侯府，只有忠君之士，没有叛国之臣，一向如是。”

慕清晏心头莫名一痛，忽然觉得自己这番委屈生得十分莫名其妙——与两代清远侯相比，这点误解算什么？根本不痛不痒。

“你做到了，”她拧股糖似的缠在殷策身上，发觉这人手脚冰凉，于是将人搂得越发紧，纤软的手指缠上殷策指缝，反复搓揉摩挲，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大胤江山，有一半是靠你撑起来的。”

殷策将女皇搂在怀里，一边抚摸她缎子似的长发，一边摇了摇头：“没有你，我早死过不知多少回……”

慕清晏撑起身，温热的掌心捧住殷策面颊：“你知道我读史书，最心痛的是什么吗？”

殷策摇了摇头。

“这世上有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悍不畏死的赤诚将士，没能马革裹尸，却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之下，”慕清晏柔声道，“你们垫在社稷之下，用血肉之躯挡住狼群的獠牙……我做不了别的，只能替你们守住后背，不叫我将士有后顾之忧。”

殷策忽然觉得眼角发涩，本能想偏开头，慕清晏却抢先一步，指腹温柔抚过殷策眼角，将刚凝结的泪意抹去。

“别担心，也别怀疑……明哲，我会护着你们的，”她亲了亲殷策眉心，“以前的事，我无能为力，以后……但凡有我一日，就有大胤将士安身立足之地！”

慕清晏永远也想象不到，这句承诺是怎样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殷策伤痕累累的神魂，在铁石铸成的心头上掀起惊涛骇浪……哪怕下一瞬，慕清晏要他交出身家性命，四境统帅也会心甘情愿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