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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曾于北境传谕,以天子金印为信,传帝位于议政王。是以议政王无储君之名,而有储君之实……调兵围宫之举虽有不妥,却未超乎储君之责,实不必求全责备。
这番话在大胤朝堂上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姑且不论,勤政殿的屋顶却是险些被掀翻。据殿中服侍的宫人透露,女皇震怒之下摔了折子,连着案上的一套青玉文房四宝也摔了个粉粉碎,并对左右言道:若以议政王为储君,则将朕置于何地?我大胤江山莫不是要改姓殷!
自殷策受封议政王,女皇的爱重维护有目共睹,提到议政王只有赞誉褒奖,还从没说过这么重的话。一时间,朝堂诸公瞠目结舌,还以为看到一位假的女皇陛下。
更微妙的是,递上这封奏疏的不是旁人,正是吏部侍郎柳延枫!
柳家本是板上钉钉的世家魁首,柳延枫的父亲柳章权更是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只是自去岁以来,柳阁老重病卧床,朝政顾不上,握于手中的权柄也逐渐旁落,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家第一人的地位被叶如晦取代。
这种局面下,柳延枫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眼睁睁看着家族没落,成为女皇杀鸡儆猴的磨刀石;要么改弦易辙,另觅明主,为柳家留下一条后路。
柳延枫选了第二条路,义无反顾地投靠女皇,甘愿成为慕清晏清洗朝堂的一把刀。
此举被自诩清贵的世家公卿视为攀附皇权,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论及对女皇的了解,满朝文武捏一块也比不上柳延枫。
倘若议政王依然受女皇信重,借柳延枫八百个胆子也不敢上这样一封含沙射影的折子,唯一的解释是,作为颇受女皇信任的亲近臣子,柳延枫比任何人都要更早察觉女皇对议政王的忌惮和厌弃,这才掐着女皇脉门,往架好的柴火堆上浇了一瓢热油。
有了柳延枫打前哨,满朝文武放下心来,疾风骤雨般发动攻势,恨不能将殷策钉在耻辱柱上。雪片似的折子再次涌入勤政殿,所书无非议政王的罪过,从老掉牙的倚功造作、尾大不掉,到要人命的逼宫谋逆、欺君犯上,大胤百年来的文坛造诣捏成一把利刃,每一刀都捅在议政王的要害处。
谁也不知道,当晚回到柳府,病榻上的内阁首辅和朝堂新秀的礼部侍郎久久对视。半晌,柳章权嘶哑着开口:“你……决定了?”
柳延枫毫不犹豫:“袁家满门覆灭,李家同样投靠了新君,四姓之中,唯有叶家苦苦支撑,却也是强弩之末。”
他牢牢盯着柳章权衰老的眼,瞳孔深处爆出异彩:“父亲,大势所趋,非人力可以抗衡……这是柳家最后的机会了。”
柳章权强撑着支起身,张口却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柳延枫抚着他后背顺了许久,终于迫出一口掺着血丝的浓痰。
“你……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去做吧,”柳章权攥着柳延枫的手腕,喘息良久,“只是,你要记得……你毕竟姓柳!”
一日姓柳,终生姓柳,前半生享了家族庇佑,后半生就要为家族前程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柳延枫沉默片刻,扶着柳章权在床上躺好,而后跪伏在地,双手扣于额前,郑重其事地行了礼。
朝堂上的风云诡谲没能瞒过锦衣卫的耳目,甚至于,每一份弹劾奏疏都抄了副本,原模原样地呈送到萧霁手上。
萧指挥使只粗略翻了两眼,就万分确定,这些折子……以及折子背后的人,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那一刻,萧霁站在窗下,大片阴影当头打落,以鼻梁为界限,将面庞切割成明暗两部分。他的神情隐没在光影变幻背后,连最亲近的人也看不出。
“议政王下狱,自身难保,我答应你主子的事已经做到了,”萧霁冷冷地说,“我不会再对议政王出手,人在诏狱,你也别想打旁的主意。”
陈副指挥使站在他身后,看似低眉顺眼,实则从睫毛缝隙里偷瞄萧霁背影。相隔这么近的距离,锦衣卫指挥使的身影却仿佛笼在幢幢迷雾中,看不清也摸不透。
“指挥使大人现在想抽身,怕是来不及了,”他语气谦卑,却是言辞犀利,“既然做了,就该斩尽杀绝,若是让议政王活着离开诏狱,您以为他不会详查就里?到时,您可是第一个逃不掉的。”
萧霁转过身,眼神森然:“你威胁我?”
陈副指挥使深知萧霁杀伐决断,不敢真把人惹怒,头埋得越发低:“不敢,卑职只是为指挥使大人考虑……议政王手段如何,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他遭了皇上厌弃也罢了,倘若有一日,他重得皇上恩宠,查出今日之事只在反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