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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不能视物,却知道那帕子一角绣了红色的凤尾花,是慕清晏的贴身之物。柔滑的丝绸掠过面颊,叫议政王平白想起帐帏之间、情浓之际的耳鬓厮磨。
“算……什么账?”殷策想拿出御前奏对的态度,重新划明“君臣”之分,却被击溃了意志,,“你……别这样!”
身后的女人像只坏心肠的猫,拿捏着他的要害、勾挑着他的隐忍,将他固若金汤的神智一点点碾碎,只能遂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摆出温驯臣服的姿态。
就仿佛,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殷策,别想逃,这辈子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殷策被称为“大胤军神”,征伐沙场攻无不克,却在慕清晏面前一再折戟,从没讨得过便宜。他喘不过气,从牙缝里抽着字眼:“手……放开我!”
慕清晏一愣,只以为他挣得太厉害伤了手腕,忙扯开牛皮绳。绳索委地,殷策也重得自由,他想将始作俑者扯进怀里,身体却软得厉害,无处安放的手被慕清晏拉到嘴边,在皮肉泛红处落下一吻。
“皇上怪臣不肯坦诚相对,容臣问一句,您对臣就是毫无嫌隙吗?”殷策咬牙切齿,“您敢说从没猜忌过臣,从没将朝臣的弹劾放在心上,也从没担心臣会借军权之便把持京畿,乃至行谋国篡位之举?”
慕清晏想说“我没有”,话到嘴边,想起那日撞见殷策与太后于御花园中密会时一闪而过的疑虑,还有这些时日,面对朝臣奏疏的隐忧和不安,突然又说不出口。
“皇上不敢,”殷策分明被情潮折磨得浑身软颤,连一根小手指也抬不起来,眼底却露出悲凉的神色,“您不敢对臣完全放心,不敢将性命交到臣的手中……因为您很清楚,哪怕此时此刻,您与臣恩情深笃,可若一朝翻脸,臣亦随时能翻覆社稷,谋朝篡位!”
那四个大逆不道的字眼从议政王口中吐出,无端充斥着惊心动魄之意。积蓄多年的委屈与苦楚涌上心头,殷策盯着慕清晏,呜咽又愤懑:“皇上,您敢说从没怕过吗!”
有那么一瞬间,慕清晏想起当初太后说过的话:要紧的不是殷策有没有反意,而是他只要想反,就随时能反!
当时女皇不以为意,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字字诛心,捅的是上位者软肋,诛的是忠臣良将的忠义之心。
慕清晏扪心自问,确实不敢说自己从未疑心过殷策,然而比疑心更锥心刺肺的,却是上一世眼睁睁看着殷策结局降临时,那种无能为力的痛心和愤怒。
那本是她不惜一切也要阻止的,如何能容忍自己成为这一幕的始作俑者?
“我怕,”慕清晏实话实说,“坐上这个位子便是只能进不能退,走错一步万劫不复,我惜命,不能不怕。”
殷策惨然一笑,刹那间连灼身的热潮都仿佛冻结,仰头闭上眼。
就听慕清晏下一句道:“但我更怕你死。”
殷策微微一怔,下意识睁开眼。
“凡事必有代价,从我入主勤政殿的第一日,我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慕清晏说,“若要毫无芥蒂地信任你,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担忧成真,帝位归于清远一脉,江山社稷也改姓殷。”
“至于我,或者软禁宫中,当一个摆着看的吉祥物,或者干脆赐一杯毒酒,一了百了。”
她话音微顿,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以殷帅的为人,为平稳过渡也好,为昔日情谊也罢,大约还是会留我一命。”
殷策咬紧牙关,难为他此刻还能摆出诤言相谏的姿态:“皇上慎言!”
“事实如此,”慕清晏亲了亲殷策滚烫的唇角,“若要保住帝位,就得走上太后的老路,在你未生反心之前斩草除根。”
“两条路,两种后果,各有所得,也各有代价,端看我如何取舍,”慕清晏说,“我很认真地想了好几个晚上,觉得比起软禁宫中,还是更不能忍受失去你。”
殷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好似有个炸雷当头砸落,还刚好砸在天灵上。耳畔“嗡”一声,三魂散去了七魄,恍恍惚惚了好半晌,才勉强凝聚起一丝清明。
殷策忍不住想:也许女皇这话并非全然出自真心,也可能此刻是发自真心,待得时过境迁,被时局磨去一点,再被人言磨去一点,磨来磨去,那点真心便只剩冰冷的猜忌和算计。
但是某一个刹那间,议政王胸口席卷过无声的惊涛骇浪,只觉得女皇就算立时要了他的性命……他也只有甘之如饴的份。
“皇上……不必如此待臣,”殷策听到自己哑声道,“殷某这条性命是你救的,你若想要,只需一句话……”
“我不想要你的命,”慕清晏低下头,辗转吻住他唇角,“明哲,我只想你好好的,一直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