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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逆来顺受的模样让施峤想起家中小妹,那是个温柔又乖巧的女孩子,一辈子没做过恶事,却没得到善果,被豪强硬生生逼着跳了井。施峤每每想起就觉得心窝绞痛,但他没想过会在一个北戎贵族身上看到似曾相识的影子。
这种微妙的熟悉在施峤胸口搅起一阵悸动,当他看到那女孩因雨天泥泞而险些滑倒时,终于忍无可忍地走上前,及时扶住对方:“要帮忙吗?”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一双眼眸好似倒映着晨曦的圣湖水,澄澈而潋滟。那一刻,施峤清晰听到心脏剧烈跳动了下。
“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姑娘家,从没跟着父亲作威作福过,北戎人犯下的罪业不该算在她头上,”施峤脸颊绷得死紧,每个字都像是钢打铁铸,砸地上就是一个坑,“我想娶她,和勾结外敌无关……我只是想照顾她。”
话音未落,只听极干脆地“啪”一声,施峤的头随即扭向一边,脸上多了五个通红的手掌印。
没来得及动弹的周思远目瞪口呆,半晌才将视线转向“真凶”,只见何铮脸色铁青,往日里温和好说话……甚至有些碎嘴唠叨的“老妈子”流露出不容错认的煞气,直直逼视住施峤。
“我相信你说的话,也不认为你会和外敌勾结……但你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何铮没有如周思远一样动怒,冷静到近乎森寒的语气却令每一个人窜起寒毛,“少帅手握兵权、战功赫赫,又刚封为议政王,本就够打眼的,你在这时求娶北戎郡主……是想让他背上倚功造作、尾大不掉的罪名,受到群臣忌惮?”
“你若娶了北戎郡主,可想过少帅该如何自处!”
施峤显然没想过这一茬,一时怔在原地。
“北戎进京的一路不算太平,这位北戎郡主更是多灾多难……可能是因为有中原人的血统,她身子骨不比寻常北戎女子强健,光路上就病了两回,”萧霁说,“如果不是施将军精心照顾,她可能都熬不到进京。”
慕清晏摁了摁额角,觑着时辰差不多,吩咐宫人准备早食和热水,方才续道:“你的意思是,施将军和北戎郡主是在进京路上看对眼的?”
萧霁:“……”
虽然这说法没错,可“看对眼”三个字真是怎么听怎么微妙。
“大约是这样,”萧霁硬着头皮说道,“施将军没有勾结外敌的理由,会提出这种要求……唯一的解释就是动心了。”
慕清晏扶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于她而言,宁愿这个施峤是处心积虑、机关算尽,也好过他动了真心。若是前者,她大可不必顾忌许多,直接将此人的真面目剥开,再将计就计反设圈套,叫北戎人反吃一记哑巴亏。
可若是动了真心……至少,慕清晏还没狠心到拿出生入死的将士当饵设局,就因为他喜欢上一个不合时宜的对象。
“朝堂诸公大约已经得到消息,”慕清晏越想越头疼,恨不能将那姓施的揪过来,照脸抽上一顿——有没有这么给自家人找麻烦的,“老顽固们都怎么说?”
其实,一个北戎郡主算不得麻烦,即便真是细作,人在京中,命锦衣卫盯紧些,断了她和北戎的联系,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实在不行,大不了多费点事,命人潜入草原,救回她被扣作人质的亲娘,不愁断不了她和北戎藕断丝连的心思。
慕清晏真正在意的,是北戎郡主此举会被误解为殷策的授意,从而将满朝文武的恶意再次拉扯到议政王身上。
“事发突然,诸位大人还没明确表示,”萧霁欲言又止,明知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应当一心为天子办差,到底没忍住对旧主的关切,小心试探道,“这事可大可小,知道的是施将军与北戎郡主私相授受,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是议政王的意思。”
慕清晏与他想的一样:“不管这个施峤什么打算,都不能牵连到明哲……”
话音未落,只听内殿珠帘“哗啦”一响,有人问道:“牵连我什么?”
慕清晏回过头,只见珠帘被人掀开,殷策神色疲倦地走了出来。大概是一宿酣睡后,昨夜纵情的倦意还没完全消退,他眉头微微皱着,身上仅着中衣,赤脚踩在金砖地上。
如今正是八月,秋风渐起的时节,虽称不上冷,但也绝对不热。慕清晏唯恐殷策着凉,忙不迭取了大氅披在他身上,又要亲自替他穿鞋袜:“怎么衣服也不穿就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萧霁默默别过脸,不去看当街虐狗的一国之君和四境统帅。
殷策约莫是刚睡醒,人还有些迷糊,居然忘了推拒,任由慕清晏替他穿好袜子。系细绫带子时,他终于驱散脑子里的迷雾,不解地问道:“皇上方才说,牵连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