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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前一宿被女皇折腾狠了，殷策罕见地起迟了，都已日上三竿，他还陷在锦绣被褥里睡得人事不知。一条手臂搭在被外，清瘦白皙的肘弯处印有一圈小巧整齐的牙印。

慕清晏心疼殷策，在他手肘处爱怜地吻了吻，又往床头的芙蓉石香炉里添了一把宁神安眠的香料。随后，她把萧霁叫到东次间的书房里说话，显然是不愿打扰议政王难得的好梦。

“明哲跟朕提过一嘴，这个施峤原也是良家出身，为人称得上忠义厚道，若非走投无路，不会选择落草为寇，”慕清晏说，“考虑到这些苦衷，明哲破例准他入了西北军，一直以来也颇为重用……这小子怎的忒没良心，反而跟北戎人勾结一处？”

萧霁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倒也不全是勾结。”

他话里有话，慕清晏不禁诧异地挑起眉。

此时，京营驻地同样听说了事情始末，众人反应却是不一：周思远怒气冲头，抬腿就要狠踹施峤，幸而被亲兵拦住，拼死拼活地拖了回来。

饶是如此，周将军也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施峤破口大骂：“王八羔子，背着少帅和北戎人搅合在一起，还有脸称自己是西北军？我要是你，现在就扒了这身衣裳，没的丢人现眼，坏了西北军的威名！”

施峤单膝跪在堂下，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周思远瞧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来火，若不是何铮站在一旁，恨不能拔刀砍了这小子：“少帅待你恩重如山，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你是不是要西北军都跟你一样被人戳脊梁骨，背上里通外敌的污名！”

施峤听到这里，终于绷不住，抬头硬梆梆地回道：“末将没有里通外敌！”

周思远听他还敢回嘴，钵大的拳头就要砸上去，又被人摁住——何铮攥着那只一看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手，回头面无表情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虽未破口大骂，却远比暴怒的周参将更具压迫力。施峤心头微凛，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双膝跪好：“末将从不曾背叛西北军……少帅对我恩重如山，末将就是再不知好歹，也干不出恩将仇报的龌龊事。”

何铮皱眉：“那北戎郡主怎会无缘无故提了你的名字？”

施峤两只手死死捏成拳头，若不是指甲磨得太平，已经将掌心软肉刺破：“与北戎无关，是我……我想娶她。”

何铮：“……”

“据属下所知，那位安其尔郡主并非达延部嫡系，她的父亲是老可汗最不受宠的儿子，正因如此，才能在当年的夺嫡之战中苟延残喘下来。她的母亲则是被抢走的中原边民，较真论起来，这位北戎郡主还有一半的中原血统。”

锦衣卫效率奇高，不过一个晚上，已经将北戎郡主的身家背景查得一清二楚：“萨尔兰将她推出联姻，大约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一个出身中原的母亲，总归更好办些。”

慕清晏去过北境，知道被掳走的中原边民大都是什么下场，眼底划过一丝悯然：“她父母呢？”

“她父亲是个泡透酒色的软骨头，两个月前过世了，”萧霁说，“她母亲因为容貌出众，颇受宠爱，一直受到正妃的嫉恨。老王爷去世后，正妃曾想将她们母女拖出去活埋……如果不是萨尔兰及时赶到，这位北戎郡主早已是一堆白骨。”

慕清晏一愣，有那么一时片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活、活埋？”

萧霁点了点头。

慕清晏曾见识过后宫中的勾心斗角，本以为足够刀光剑影、惊心动魄，谁知跟北戎人相比，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她捏了捏鼻梁，不知该感慨还是无奈：“那她又是怎么跟施峤搭上线的？”

“末将之前从未见过安其尔郡主，更谈不上私通……末将第一次见她，还是奉命护送北戎使臣入京的路上。”

和每一个经历过北戎南下的边民一样，施峤对北戎人没有好感，这三个字先天意味着血腥和杀戮，每一次提及，都会激起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恨意。

但是施峤没办法将这股恨意与安其尔联系在一起，哪怕她同样流着北戎人的血。

施峤一直记得那天，向来干旱的北境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雨，年久失修的官道变得泥泞不堪，连北戎郡主的马车车轮都陷了进去。北戎使团前来与带队的西北军校尉交涉，后者却因多年积怨，靠在一边看好戏，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没奈何，使臣只能请郡主下车，步行通过这段路程。

施峤赶到时，就见车帘被一只柔如羊脂的手掀开一线，从中探出一张戴着面纱的脸。那是个年轻女孩，虽然穿着艳烈的玫红上袄、枣红色长裙，眼眸却始终柔顺低敛着。绣花小鞋踩在地上的一瞬，立刻被泥水浸湿了，她却没有丝毫不满，提着裙摆，一步步在泥泞官道上艰难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