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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晏的自称是“我”而非朕,殷策心下莫名一松,起身走到近前,十分自然地捞起一绺乌发,用鹿角梳蘸了少量刨花水,先一点点梳通,再用篦子慢慢理顺。
慕清晏把玩着粉彩胭脂盒,时不时从镜子里偷瞄殷策两眼。为着面圣,清远侯着了袍服金冠,锦绣朝服衬着苍白俊秀的面容,显得眉眼乌黑、面如冠玉,略描几笔便可入画。
无论是批阅军文,还是代替女官行闺房之事,殷策的神色都是认真而专注,被女皇粗鲁对待的长发在他手中柔婉缠绕,好似一丛盛放的花树。
殷策不会梳髻,只能勉强梳通,再用绸带扎成一束。慕清晏却很是喜欢,对着镜子照了照,赞道:“殷帅手艺不错,以后朕的头发都交给你了。”
殷策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方才叶侍郎求见,可是为难皇上了?”
慕清晏似笑非笑:“明哲好大的威风,先是快刀斩乱麻地将人处置了,又让锦衣卫把我这勤政殿守得密不透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屋里都是你做主呢。”
殷策可以不理会叶如晦的诛心之语,却不能对慕清晏的话置若罔闻,闻言便要跪下请罪:“臣逾越,请皇上降罪!”
慕清晏本是随口戏谑,没想到惹来殷策这么大反应,赶紧将人捞起:“知道你是不想我为难,又没怪你,那么生分做什么?被你那些部下知道,还以为我又欺负你了。”
殷策被她攥住右手,感觉到那只不规矩的爪子在手腕内侧剐蹭了下——这亲昵的小动作再熟悉不过,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皇上眼下不宜与世家翻脸,既如此,不如由臣当这个恶人,”殷策说,“若再有人找上门,皇上只管推到臣身上,就说臣行事霸道、刚愎自用,叫他们来找我便是。”
慕清晏精神不太好,张口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翻脸跟我翻脸有什么分别?总归都一样。”
殷策看出慕清晏的疲惫,有些歉疚,又隐隐有些懊恼:他本意是替女皇挡下世家这堆烂摊子,结果却事与愿违,反而让慕清晏更烦神。
“叶家子必然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皇上若是觉得无法向叶家交代,不妨对臣施以惩处,”清远侯站在女皇的角度上,提出一个折衷的方案,“软禁府中思过或是停职,想来也能……”
他话没说完,突然没了音,只见慕清晏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
殷策统领四境多年,权威甚高,习惯了从大局着眼思考问题,却难免疏忽了局中人的心思——好比眼下,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有些拿不准错在何处,只知道慕清晏的脸色很不好看,方才还言笑亲昵,此刻却压着呼之欲出的阴霾。
殷策领三百轻骑对阵北戎大军时都没这么心惊胆战过,就见慕清晏擎着一脸面无表情,扭头对殿外吩咐道:“放话出去:清远侯御前失仪,被罚跪勤政殿外,日落前不许起身。”
殷策:“……”
怎么又是这一着?
清远侯心中不安越发浓重,没等开口,就被劈手揪住衣领——慕清晏看着娇娇怯怯,下手却毫不留情,竟然将四境统帅拖得脚步踉跄,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女皇摁住胸口推倒在罗汉床上。
遭受到“粗暴对待”的清远侯哭笑不得,更无奈的是,他像头被饿狼叼住的猎物,要害已经落进狼嘴里,一只手却下意识扶在慕清晏腰间,唯恐这位使大劲,不小心从床上折下去。
“你当我是什么?”慕清晏贴在殷策耳畔,咬牙切齿,“处置姓叶的是我的主意,到头来却要推你替我顶包……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用吗?”
殷策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想要解释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哑然道:“臣……我没有这个意思。”
慕清晏轻嗤微哂:“嘴上说没有,心里却觉得我没用,连犯事的叶家人都摆不平,只能躲在你的羽翼底下当个缩头乌龟,是吧?”
殷策真没有这个意思,但他将自己的所行所为仔细回味一遍,愕然发现……慕清晏的指责似乎并非无的放矢。
“托你的福,言官御史的弹劾奏疏快把勤政殿塞满了,只不过这次不是针对叶家,而是冲你来的,”慕清晏板着一张异常严肃的脸,手却十分不规矩,净往清远侯软肋处招呼,“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一边践踏国君的自尊,一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说,我要怎么回报殷侯这番盛情美意?”
殷策下意识摁住她作乱的手,对上女皇似笑非笑的双眼,不知怎的心里发虚,顿时松了力气。慕清晏趁机夺回主动权,将殷策的手腕摁在床槛上,用束带绑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