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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再不待见丁裕也不舍得驳了女皇的面子,然而刚一提筷,又愣在原地,只见盘子里摆着一样从未见过的点心,仿佛是谷物和面烙的饼,色泽金黄,间或点缀着鲜艳的胡萝卜丁和碧绿的葱花,端的是精致悦目。
只是那“谷物”的模样颇为奇特,非麦非豆,而是一种黄色的颗粒,形状扁平,从所未见。
殷策脑海灵光一闪:“这莫非就是……”
“是丁兄从海外寻来的藩粮,”慕清晏夹了一筷,殷勤备至地送到殷策嘴边,“咱们在军屯试种了一批,刚刚有了收成,丁兄特意带来京城,给咱们尝个鲜。”
殷策看向丁裕,后者大约是知道清远侯不待见自己,没敢开口,只露出恭维谄媚的笑。
殷策收回目光,就着慕清晏的手低头咬了口,这玩意儿外酥里嫩,居然出乎意料的香。清远侯眉心微动,第一反应便是:“这藩粮口感不错,只是不知产量如何?”
慕清晏冲丁裕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大约是:给你个露脸的机会,好好把握啊!
丁裕于是清了清嗓子,在殷策看来时说道:“此物产量远胜稻麦,比黑麦和荞麦也要高出一截,若能推广开,则北境军民饱腹无忧矣。”
殷策把玩着手中玉箸,面露沉吟:“此等高产作物若当真推广开,造福的可不仅仅是北境一地军民。”
他放下筷子,难得收起成见,对丁裕拱手一礼:“殷某代大胤黎民,谢过丁先生恩德。”
丁裕吓了一跳,万万不敢受清远侯大礼,忙起身还了一揖:“侯爷言重,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侯爷为护社稷力挽狂澜,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
他俩闲话功夫,慕清晏已经把清远侯啃得只剩半拉的藩粮送进嘴里,咬得咔嚓响:“先别忙着谢,朕倒是有个想法。”
她难得私底下自称“朕”,这意味着此时说话的并非“慕清晏”,而是“景昭女皇”。清远侯和大胤首富知道厉害,同时看了过来。
慕清晏托着腮:“这藩粮虽然高产,粮种却算不上优质,可先拿到皇庄试种,择出优良粮种,再分发给各地百姓。”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殷策点了点头,抬手饮了口茶水。
“再者,北境培育出高产藩粮,亦是福瑞吉兆,乃是上天赐福于我大胤,”慕清晏一本正经道,“正好之前大胜的犒赏还没发下,朕打算连着藩粮之事一并颁下嘉奖,绝不能令我大胤将士寒心!”
殷策:“……”
兜了这么大一圈,敢情戏肉在这儿呢!
西北军击退北戎、立下不世功勋,论功行赏势在必行,只是朝中文臣忌惮武侯,不愿让本就位高权重的清远侯更得人心,才想方设法上折拖延。
殷策知道女皇没那么容易受人挟制,如今看来,她表面留中不发,心里其实早有定论,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便是北境藩粮丰收之际。
这两年来,大胤祸不单行,先是北境□□,后有北戎围城,好容易平定外患,南边又发起水患,素有粮乡之称的鱼米之地,这一季的收成还不到往年的十之五六,兼之河南等地发起蝗灾,想靠这点粮食赈灾,显然是痴人说梦。
为着日渐见底的国库和入不敷出的粮税,户部侍郎叶如晦急白了头,三天两头登勤政殿的门,整日里琢磨着从哪再抠出点钱粮来。对此,女皇倒是淡定,言道:“这些年,京中世家没少染指民脂民膏,但凡将吃下去的吐出一半,也够喂饱全天下的老百姓了。”
女皇可以这么说,反正她手里有西北铁骑,谁敢表示出一星半点的不满,立刻成了那只杀给猴看的鸡。但是叶如晦不能顺竿爬,哪怕他确实对内阁主政的种种做法颇有微词,也不满太后一直以来的穷奢极欲,可只要他姓叶,享着家族门楣的荣光,就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朕这位表叔,这辈子就是被‘家族’两个字困死了,”慕清晏对殷策感慨道,“成也叶氏,败也叶氏……若无这两个字,他也算得上治世能臣,可话说回来,若无这两个字,他眼下在哪喝西北风都不知道呢。”
当着丁裕的面,殷策不曾斥责慕清晏对长辈无礼,抚着女皇的长发,他若有所思道:“皇上欲以藩粮赈济受灾省县?倒也不是不成,只是……”
慕清晏:“不是不成,是绝对不成!”
殷策不由一愣。
“朕确实可以用藩粮赈灾,但下回呢?”慕清晏说,“税粮入不敷出,说白了,都是这些不干人事的混账玩意儿吞并粮田造成的,不让他们出一点血,就这么顺利混过去?岂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和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