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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琅声量不大,一口一个“斩”字却充斥着呼之欲出的铁血意味。他站在那儿,包裹着盔甲的身躯被当头打落的日光拖出长长的浓影,虽是形单影只,却仿佛一道泾渭分明的死线,向所有人昭告出:越界者即死!
没人认为谢昭琅只是单纯的吓唬人,毕竟辽东统帅留在城墙下的“壮举”至今血色未干。少爷兵们只是稍作权衡,就乖乖回转过身:红夷大炮声势虽然吓人,却哪比得上谢统帅要人命?
幸而红夷大炮装填麻烦,每一轮发射过后都有一段空窗期,足够守城驻军重新组织好防事。但谢昭琅的脸色并未显得轻松,他望向被逼回战场、却依然畏畏缩缩不敢向前的世家子们,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大胤惨淡而日薄西山的结局。
这念头不过一闪,就被谢昭琅强行压下。他从谢宁手中接过冷铁长弓,引弦瞄准敌阵,只一箭,便将一名操纵火炮的北戎士兵she个对穿。
那一箭越过三百步与满场硝烟,准头和力道无不妙到毫颠,守城军的士气再次被提振起来,嗷嗷叫着拔出长刀,扑向架起云梯、堪堪爬上城墙的北戎人。
乍一看声势浩大,只有谢昭琅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垂死挣扎。
当第一个北戎人破开重重围堵,攀上城墙时,仿佛给攻城部队推进一管“胜利在望”的鸡血,虽然此人很快淹没在凛冽刀光之中,越来越多的北戎人却随之登上城墙。在悍能劈山的屠刀面前,京营士兵很快败下阵,一个世家子弟眼看刀锋落下,仓皇中忘记了所有的武学招式和格斗技巧,只顾撕心裂肺的大叫“救命”。
下一瞬,寒光呼啸裂体,预料中的森然冷意却并未降临,世家子弟从手指缝隙中偷偷张望一眼,只见北戎人高大的身躯缓缓歪倒,谢昭琅手提长刀,回眸递来冷冷一瞥。
世家子弟在主帅不屑的睨视中无地自容,只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当“总攻”的号角传来时,谢昭琅隐约预感到,这条性命大约要交代在这里。他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会不甘,会怨天尤人悔不当初,然而出乎意料的,并没有。
他乃谢氏庶子,自小受尽白眼,为了争取一点机遇和资源,往往要机关算尽。久而久之,习惯了趋利避害,也习惯了在阴谋算计的阴诡泥潭里打滚。
或许,连谢三公子自己都没想到,蝇营狗苟了半辈子,临到终了,竟然能落个“死战不屈”的结局。
“不枉了,”谢昭琅在杀敌间隙中分了个神,嘴角勾起自嘲似的笑,“来日青史留名,必有谢氏一笔,老天待我也算不薄。”
然后他刀锋斜斩,寒光没入人体,北戎人的首级随即掉落地上,鲜血喷溅而出。
守城军的战意和兵力在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衰退,此消彼长之下,攻城的北戎一方士气大振。乌泱泱的军阵潮水般涌来,化作排山倒海的巨浪,要将屹立百年的中原都城吞没其中。
蚁群似的北戎兵卒攀住云梯、登上城楼,锃亮的屠刀指向最后坚守的辽东亲卫,要用中原人的鲜血和尸骸撞开这座繁华富庶的国都。
谢昭琅充斥着阴谋与算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再精密的机关算尽也只是雕虫小技。他用双手握紧长刀,凭借身体本能将挡在身前的敌人逐一斩落,只有当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时,生死间泾渭分明的界限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活人。
长刀再一次斩落首级,只是这一回,不堪重负的刀锋撞中骨骼,在血肉飞溅中分崩离析。北戎人察觉到敌军守将的力竭,嘶吼着扑上前,黑压压的人影一层层涌上,将谢昭琅团团包围,好似狼群张开血盆大口,要将猎物彻底撕碎。
谢宁失声惊呼:“少帅!”
仅存的辽东亲卫冲了过去,用伤痕累累的身躯护住谢昭琅。谢宁奋力挥刀,将冲在最前面的北戎士兵砍倒在地。
然而更多的敌军围了过来,叫他顾此失彼、应接不暇,肋下很快多出两道新鲜伤痕。
这一刻,他们筋疲力尽,已然穷途末路。
谢昭琅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伤到最后,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人都麻木了。也许是失血过多,也可能是彻底没了力气,谢昭琅眼前阵阵发黑,甚至没瞧见两把弯刀突破亲卫防御,裹挟着极凌厉的风声,当头斩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沉闷的嗡鸣声,好似天崩之际,山脊发出的哀鸣。山呼海啸般的浪头轰然崩落,却并非瞄准城头,而是卷向北戎军阵,将原本整肃的队列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攀上城头的北戎人被猝然而起的轰鸣声震懵了,斩落的弯刀顿了一瞬。回过神的谢昭琅逮到空当,藏在袖口中的短匕悍然挥出,将那只持刀的右手齐腕斩断,北戎人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捧着断腕踉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