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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方才没逮到空隙,此刻见左右亲卫极有眼力见的拉开一段距离,终于能抖开大氅,将慕清晏包裹其中:“怎样,没受伤吧?”
慕清晏跳了半宿的心直到这时才算尘埃落定,她被殷策揽在怀里,体温和安全感后知后觉的涌上心头,绷得笔直的脊梁骨不由自主软下来,像只猫儿一样窝在殷策怀里。
“你干嘛突然冲出去?”慕清晏嘀咕道,“那女人只是个北戎探子,能救最好,救不下也是她命当如此……犯得着你拿小命拼吗?”
她心疼的拂过殷策手臂,清远侯虽勇冠三军,到底不是神人,方才以寡敌众,再如何谨慎周全,身上还是挂了彩。伤口在右臂,是一道长半寸、深两分的刀伤,只要再往下压一分,就能挑断右手筋脉。
伤口已经包扎妥当,重重绷带下渗出隐约的血迹,慕清晏心疼得不行,低头在绷带上落下一吻。此时此刻,她心里充满懊恼:如果不是她在撞见乔夫人遇险时心生不安,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张和乔夫人达成合作,甚至于,如果不是她擅自许诺要放乔夫人一条生路……
殷策或许都不会冒险现身,顶着万箭齐发引走北戎人注意,为她救下乔夫人创造机会。
“那姓乔的女人潜伏在潘沉身边,不知干了多少亏心事,死在这儿也不冤,”慕清晏口是心非的抱怨道,“你要是有个什么……让我怎么办?又要十万西北将士怎么办!”
殷策觑着周遭,发现离得最近的萧霁尚且在两丈开外,于是以身形为遮挡,捏了捏慕清晏被沙风吹得粗粝的脸。
“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先是亲昵的斥了一句,随即端正了神色,“主上已经允诺放乔夫人一条生路,金口玉言、不容更改,臣又怎能见死不救?”
慕清晏死鸭子嘴硬:“谁说金口玉言不容更改?这叫兵不厌诈!”
殷策叹了口气:“主上心里也这么想吗?”
慕清晏不吭气了。
“放任乔夫人死在薛禅手里不难,怕的是从此之后,主上夜夜梦魇,再无安眠之日,”殷策低下头,贴了贴慕清晏冻得冰凉的面颊,“阿晏,你并非杀伐决断之辈……心慈手软确实是短板,但在某些时候也是长处,性情如此,没必要勉强自己。”
慕清晏沉默片刻,回头搂住殷策腰身,将脸埋进他胸口。
“是不是不管我做出多不理智的决定、办出多混账的破事,你都能给我找到理由、替我收拾好烂摊子?”慕清晏闭着眼,小声说道,“要是……要是我以后迷了心性,成了夏桀商纣那样的昏君,你会不会也任由我……”
殷策挑了挑眉,擎等着慕清晏说出一句“祸国殃民”,就当头给她一记暴栗,敲醒这不着调的九五至尊。谁知这货顿了片刻,蹦出一句:“……把你关进金屋,当成妲己褒姒一样宠冠六宫?”
殷策:“……”
清远侯万万没想到,女皇心里竟存着如此“远大”的志向,一时有点无言以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嘴角:“主上若有此心……不妨试试。”
慕清晏睁开眼,对上殷策似笑非笑地目光,从中解读出“敢这么干就打断你的腿拖小黑屋里关起来”的意味。
外强中干的女皇陛下顿时怂了,讪讪笑了笑,仰脖抬起头,在殷策下巴上半是讨好半是求饶地亲了亲。
塞外的雷霆过境被来去无形的天风淹没,喊杀声传不到千里之外的京城,铁马冰河也惊不醒世家贵胄的千秋大梦。
当傍晚再次来临时,叶清婉坐在妆镜前,往白腻的脸颊上细细揉上脂粉。她是个秀丽美人,适合点上粉白的花钿,这一晚却不知怎么想的,在眉心点上一朵胭脂绘就的红梅,艳色遮盖了眉眼间的婉丽,有些格格不入。
叶家侍女低声劝道:“小姐适合清雅的颜色,不如奴婢为您换个……”
叶清婉斜飞眼角,冷冷睨了侍女一眼,侍女心头微凛,被自家小姐陡生的气势逼住喉舌,话音猝然断了。
叶清婉最后戴了一对玛瑙坠子,对镜照了照,觉得妆容无碍,这才悠悠起身。侍女得了教训,不敢在主子跟前多言,往她手臂上披了绯红的臂帛,叶清婉转过身,云霞般的裙裾拖过地板,每一步都泛起迤逦的涟漪。
“走吧,”叶清婉扶了扶鬓边金钗,淡淡地说,“今儿个是大日子,别让姑母等急了。”
侍女弯下腰,扶着叶清婉的手,屏息走了出去。
宫中赐宴多在晚上,依照规矩,赴宴的臣下傍晚时便要等候在宫门口。叶清婉是外命妇,又是孀居的寡妇,本不该有她一席之地。但她身份特殊——太后的嫡亲侄女,远嫁辽东的叶家三小姐,当她走下马车时,代表的不仅是自己和叶家,亦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与七万辽东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