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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反而言辞含蓄、神色温和，乔夫人却越发神思不安，联想起大胤军神杀伐决断的声名，总觉得脖子上这颗脑袋待得不够安耽，随时可能被人挥刀斩落。

仿佛看穿了她的不安，殷策微微一笑：“夫人不必紧张，你在烈月真面前替我主隐瞒，算是卖了本帅一个天大的人情……既然我主发话，会保你一命，金口玉言，自然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他刻意咬重“出尔反尔”四个字，是讥讽，亦是敲打。换做旁人，或许已经面红耳赤，但乔夫人没有这个心理负担。

倘若对一个人而言，活着尚且需要百般谋算、艰难求全，那么和她说道义、谈诚信都是对牛弹琴。

毕竟，不是谁都如清远侯一般，将“忠义”和“情谊”看的比性命更重。

“那妾身先谢过天子圣恩，”乔夫人明白殷策的意思，心里有了底，逐渐挥洒自如，“不知殷侯深夜来见，可有什么要事询问妾身？”

她开门见山，殷策也不拐弯抹角：“北戎于此地秘密建造弩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据我所知，至少半年以上，”乔夫人很干脆，“此地虽有铁矿，开凿冶炼却需时日，再加上弩车建造不易，至今成功的不过二十来辆……于殷侯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殷策并未因此松口气，心情反而越发沉重，刨除被慕清晏一把雪崩埋了的不算，北戎投入战场的弩车少说有十来辆——然而在以往几次短兵相接中，西北铁骑并未遭遇与这个规模相匹配的攻势。

所以，北戎人将“弩车”这个杀手锏用在了何处？

“我知以殷侯的手段，决计无法容忍北戎在自己眼皮底下插上一把利刃，势必要拔除而后快，”乔夫人说，“妾身不敢阻拦，只请殷侯记得自己刚才说的话，莫要牵连无辜。”

殷策冷冷睨了她一眼，仿佛在问：你也算无辜？

“妾身自然算不得无辜，”乔夫人似乎知道殷策是怎么想的，干脆直接挑明，“但您家主上同样身陷此地……以殷侯的能耐，自己脱身大约不难，可要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却不容易了。若是妾身活着，起码能替您照拂一二，您说是不是？”

殷策目光骤凝，利如刀锋，从她心口处剜了进去。

乔夫人没来由泛起一股寒意，准备好的说辞顿时说不出了。

“你想活下去，我可以允你；你想活得像个人，不必再受北戎或是大胤牵制，我也可以允你，”殷策冷冷地说，“但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你想要的，打算拿什么来换？”

殷策的态度没出乎乔夫人意料，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本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她抬手掠过鬓发，微一沉吟，已经下定决断：“殷侯可是想问寒霜解药的下落？妾身虽然没有，却可给您一个提示。”

谁知殷策摇了摇头：“解药之事先不忙，本帅有一事需要夫人帮忙。”

乔夫人隐约有些不安，直觉殷策的要求不会比寻得解药更简单：“殷帅……想问什么？”

殷策抬头看着她：“此地纵有铁矿，开采冶炼却需熔炉——此物设在何处？”

自那晚之后，慕清晏再没见过殷策，她试图安慰自己，也许是殷策听从了她的劝告，已经下山赶回西北大营。然而自欺其人终不能长久，慕清晏心里其实隐隐明白，以殷策的为人，无论如何都没有将她一个人丢在虎狼窝里，自己苟且求全的道理。

没等她将思绪捋明白，晾了她数日的烈月真终于有了动静，这一日，慕清晏刚用完早食，就听帘帐“哗啦”一响，两个五大三粗的北戎人闯了进来：“可敕敦要见你。”

慕清晏挑了挑眉，心说：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到戏肉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烈月真并没在大帐里等着自己，而是披一袭裘袄，站在山壁之侧。慕清晏可没她那么抗冻，裹着大氅依然哆哆嗦嗦，将衣襟拉得死紧，两只手搓了又搓。

听到脚步声，烈月真转过头，抬手接住一片被山风吹落的飞雪：“我听说中原人最喜欢风花雪月，这样大的雪，中原人的都城里见过吗？”

慕清晏脸色冻得发青，只是不愿在北戎人面前堕了威风，才装得若无其事：“赏雪赏的是意境，无关大小……若能冻毙害虫、养护庄稼，便是兆丰年的瑞雪；若是压垮房屋、令百姓流离失所，雪势再大也是伤人害命的恶雪！”

两人彼此对视，中间隔着漫天飞雪和跨不过的鸿沟，良久，烈月真微微一笑：“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旁支养出的庶女。”

慕清晏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怼回去：“庶女该是什么样的？有‘庶女标准手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