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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侯爷性子严厉,对亲儿子还不如对身边亲卫,将他当成顽铁一样打磨。那会儿少帅还没我大,就被逼着上了战场,第一次杀敌时就挨了一箭,差点回不来。”
“大家都说,老侯爷是个活牲口,郡主也是死灰枯木一般,当年被迫嫁了老侯爷,其实心里一直有人,对唯一的儿子毫不关心……等到那二位都去世了,先帝就以少帅年幼失怙为名,将人接入宫中。”
慕清晏一开始还想命他闭嘴养神,后来却听进去了:“是了,听说先帝和老侯爷交情莫逆,老侯爷过身后,先帝心疼他仅有的血脉,将人带进宫里养了两年……后来西域dòng • luàn,四方将领腾不出手,朝廷实在没法子,才允了明哲请缨的折子,许他挂帅出征。”
青棠轻嗤一哂:“什么交情莫逆?都是装腔作势!”
慕清晏微一挑眉:“怎么说?”
青棠大约也是听旁人说的,细节处有些模糊,却并不影响他对朝廷怨念深重:“老侯爷在世时,朝廷就对他百般忌惮,几次命他将独子送回京中……切,其实就是押作人质的意思,都被老侯爷挡了回去。”
“后来老侯爷过世,朝廷就以少帅没有父母照看为名,将他接入宫中……虽然少帅没怎么提过,不过想都知道,困在宫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听说西域bào • dòng那会儿,何老将军……哦,就是何副将的父亲,曾给朝廷上了折子,希望能让少帅出面,以清远侯府的名义收拢西北军,结果被打了回去。没多久,宫里就出了事,先是少帅屋里被人放了毒蛇——幸好照顾他的小太监发现的早,才有惊无险。不过幕后黑手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干脆在少帅饮食里动了手脚!”
慕清晏知道殷策曾在宫里住过两年,也猜到困于深宫的岁月不会太愉快,但殷策毕竟是老侯爷唯一的骨血,不管私下里如何猜忌,在明面上,老侯爷和先帝总是君臣相得、情分匪浅,就算为了赌天下悠悠众口,也不至于对殷策太差。
但她忘了,这世上有的是shā • rén不见血的手段,想让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在深宫中,方法太多了。
“幕后真凶大概也怕动静闹大了不好收场,下的是慢性毒药,天长日久才能见效……哼,手段忒是歹毒!”青棠闭着眼,恨恨啐了口,“好在咱少帅有神灵庇佑,有一回偶然发现端倪,这才救了回来,否则……”
他没说“否则”如何,却不耽误慕清晏脑补出一个险之又险的局面。
她闭上眼,狠狠咬了咬牙,将万刃攒心的滋味强咽下去。
“是谁?”慕清晏听到自己用还算平静的语气问道,“先帝……还是忌惮清远一脉的世家文臣?”
“不清楚,反正都差不多,”青棠对朝中局势不甚了解,先帝也好,世家权臣也罢,在他看来都是“不干人事的贵人”,“听说事情闹出来后,先帝也曾下令彻查,可是宫中人多手杂,有机会接触少帅饮食的人太多,查到后来就跟大海捞针似的,根本没个头绪,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也是因为给不出交代,先帝自觉理亏,又赶上西域闹事,战乱频发,这才准了少帅和何老将军所请,命少帅披挂出征,执掌西北铁骑。”
他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几乎听不见,已经熬不住困顿,沉沉睡着了。慕清晏却彻底没了睡意,裹着行军毯,拿木棍拨弄着帐内篝火,听着哔哔啵啵的爆裂声,思绪好似脱缰野马,绕着天南地北兜了个没谱的圈。
“他没跟我说过,一个字也没提过,”慕清晏想,“是拿不准幕后黑手的身份,不想随意揣度,还是……真凶身份微妙,不方便对人提及,尤其是不好在我面前言及先人之过?”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幕后元凶的身份简直昭然若揭。
慕清晏揉了揉针扎似的太阳穴,说不清自己是想抽清远侯一通,还是将那遍体鳞伤的混账玩意儿摁床上,像他当初对待自己一样,扒了衣服,将每一寸肌肤托在掌心,亵玩珠玉似的品尝一番。
“等这事解决了,”她想,“我非得……”
没等女皇陛下想明白“非得”怎样,不知是不是错觉,忽觉地面微微震颤,仿佛在极深的地心处经历了一场地龙翻身。
随着时间推移,那震颤非但没消失,反而越演越烈,震得篝火细细战栗,喷出一团金色飞虫。
慕清晏倏尔起身,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个中关窍:那不是地龙翻身,是马蹄!百来匹烈马飞掠疾驰,马蹄却在同一时刻踏上地面,惟其如此,才能发出这般整齐而具有节奏感的震颤声,仿佛踩踏着雪山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