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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铮刚好掀帘而出，正赶上这一句，心头一时五味陈杂，终于明白自家少帅为何一门心思认准这朝不保夕的小女皇。他定了定神，干咳一声，蹲门□□似两尊门神的慕清晏和青棠弹簧似的跳起身，齐刷刷回头盯着他。

何铮想了想，还是对慕清晏深施一礼：“此番有惊无险，全靠主上及时传信，末将在此谢过。”

慕清晏摆了摆手：“应该的……只是这赵粮道到底有何把柄捏在朝廷手里？”

何铮冷笑了笑，饶是再三按捺，眼底依然有怒气聚涌：“他父亲曾当过北境的父母官，期间没少和京中贵人沆瀣一气，除了盘剥百姓民田，还敢对发给阵亡将士遗属的抚恤金伸手，可怜西北未亡人，只能靠灯下补衣贴补家用……”

慕清晏先是愤慨，继而恍然：“殷帅治军极严，以他的心性为人，若知道此事，必会追究到底！”

“那姓赵的贪官是不在了，可赵家老夫人还在世，又有赵氏族亲，一大家子人的性命系于一念之间，他如何敢赌？”何铮说道，“不过，他也没想做的这么绝，原以为朝廷再如何忌惮西北军，最多在军粮里动些手脚，却没想粮车中竟然暗藏了刺客……这一下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慕清晏心头闪过一丝疑虑，但她不在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心龃龉，没怎么细想就放了过去，欲言又止道：“这事闹得厉害……没惊动他吧？”

女皇故意说得语焉不详，何铮却听明白了，似笑非笑：“动静这么大，少帅虽身子不好，却不是聋了耳朵瞎了眼，能不惊动吗？他方才还问，入帐制服刺客的亲兵是谁？”

慕清晏明知何铮不会卖了自己，依然存了忐忑：“那何将军……是怎么说的？”

何铮故意吊了她一会儿，见慕清晏神色不安，眼巴巴盯着自己，这才稍稍消了郁气：“我随口敷衍过去，少帅精神不济，没力气追问，刚服了凝神静气的汤药，人已经睡下了。”

慕清晏高高悬起的心这才“砰”一声落回原位，砸出一点四散的尘埃。

何铮仔细打量她两眼，见女皇一身亲兵服色还未换下，脸上沾了灰土，两绺发丝没扎紧，吊儿郎当的垂落鬓边，衬着一张小脸越发苍白。他想起这位也是毒伤初愈，来不及养好身子就为了自家少帅东奔西走，最后一丝怨懑终于消散无形：“听青棠说，主上打算亲自去一趟雪山？”

慕清晏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明哲一身沉疴因我而起，我不能放着不管，还请将军莫要阻拦。”

何铮见识过“执迷”二字的厉害，本也没想拦她：“此行恐有凶险，我调三十轻骑护送您上山。”

慕清晏听出何铮的好意，没推辞，眯眼笑了笑：“那就谢过何将军了。”

笑完，她想起躺在帐中命悬一线的某人，明知不见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心里的渴望却锥心刺肺，想压也压不住：“那个，祸乱已平，我打算连夜启程……他既睡下了，能让我见一面吗？”

何铮微微叹了口气。

这一夜变故频发，着实不消停，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东天已然升起启明星。

破晓将至。

低垂的帐帘被掀开一角，冷风随即呼啸涌入。逡巡的身影轻巧闪入，用后背挡住风口，小心翼翼地掩好帐帘。

行军床上的殷策感觉到冷意，微微皱了皱眉。

不速客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溜到近前，借着微弱的烛光，她贴着床沿半蹲下身，低头端详着清远侯。

殷策未着簪冠，长发打散，铺落满枕，中间掩映着一张血色尽消的脸。慕清晏贪婪而留恋地凝望着他，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指，轻轻抹平他总是紧蹙的眉心。

“年纪轻轻，别老皱着眉头，容易变老，”她柔声嗔怪，“知道的说你未及而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头。分明是个青春年少的俏佳人，做什么把自己逼成这样？肩膀未见得比太行山宽，何必什么都往上扛？”

幸而殷策昏沉未醒，若是知道女皇往他头上贴了张“俏佳人”标签，非当场变脸不可。

“我都当众颁布了遗诏，天子金印也交到你手里……你是肃王血脉，又得军心和人望，大可凭此振臂高呼，收拢四境驻军，再挥师东进入主京城，从此军政一体、上下齐心不好吗？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慕清晏从怀里摸出丝帕，替殷策擦拭额角汗渍——不知这清远侯做了什么梦，昏睡中依然不安宁，苍白嘴唇微微颤抖，额头和脖颈一茬接一茬冒冷汗：“江山社稷与你有什么干系？你又不姓慕……我这个正牌君主都没怎样，你操哪门子心？费了力，京中贵人还不领情，这种蠢事做一回就算了，连着往同一个坑里栽，你是缺心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