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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沉思片刻,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摆在案上:“烦请您看看,这毒药是什么配方。”
军医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被殷策盯得太过紧张,一只右手抖个不停,颤巍巍地接过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仔细闻了闻。
殷策不错眼地盯着他,目光若是化为实质,能在冷铁长刀上划出一溜火星。
军医似乎有点不敢确定,又搓了一点粉末,用舌尖品了品,皱眉沉吟片刻,才有了三分把握:“禀少帅,若是老朽没猜错,此药应是来自北戎的秘方,名为‘炽焰’。”
殷策光听这名字就有“烈焰焚身”之感,眉头夹得越发紧:“炽焰?”
军医点了点头:“此毒以生于西北草原的‘火烈草’为原料,加以天仙子等十多种毒草、毒虫,晒干研磨成粉,按一定的次序和分量调配在一起,中毒者如遭烈火灼身,苦痛不堪,少则七日,多则半月,便会呼吸衰竭而亡。”
殷策好悬将背在身后的手指捏断,半晌方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怎么解?”
军医面露为难:“若是知道毒虫和毒草的调配分量,老朽或可行险一试,然而眼下方剂不明,用毒一道,本是差之毫厘谬已千里,老朽实在不敢冒险。”
殷策没中招都有种“如堕火窟”的错觉,分明是寒意凛冽的西北三月,他呼出的每一口气却都带着灼烫的温度:“当真无法?”
老军医没来得及开口,帐外再次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那不会看人眼色的小将士丝毫没有意识到帅帐内的异样气氛,兴冲冲闯进来:“少帅,北戎人发觉不对,想跑……”
他话没说完,突然住了口,被自家少帅冷若刀锋的目光当面掠过,哪怕只是“侧翼误伤”,仍旧出了一身白毛汗。
“知道了,”殷策收回目光,语气淡漠,“传我帅令,按原计划行事。”
“——中原乃泱泱大国,素来好客,既然‘贵客’不请自至……那就不用走了!”
拖欢自以为为此次奇袭做了十足周全的准备,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早在四境统帅回归北境之初……甚至还没回到西北大营,就定下了此次诱敌计划。
为了让北境“芳邻”肆无忌惮地蹈入天网,他特意命人在地势平坦的旷野上挖出半丈来深的壕沟,沟底可过人、可行马,平时用与戈壁一色的幔布和枯草做遮掩,若不走近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拖欢做梦也想不到,清远侯竟然这么狠,竟是拿整座西北大营当诱饵,神不知鬼不觉地设下陷阱,叫北戎狼王的千般算计、万种心机,都成了现人眼的笑柄。
大幕拉下,在这座搭好的舞台上,拖欢确实是唯一的主角,只是饰演的角色与想象中有所不同——并非碾压众生的胜利者,而是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
这个认知实在叫人难以接受,但拖欢既为新任狼王,不但具备了狼一般敏锐的嗅觉,还颇通能屈能伸之道。在发觉情形不妙的第一时间,他就当机立断地下令撤退,竟是毫不恋战。
这个决定为三万北戎轻骑争取了宝贵的逃命时间,彼时西北军刚刚杀出,包围圈尚未成型,只能眼睁睁看着北戎人好似退潮的潮水,从业已成型的包围圈中撤走。
北戎轻骑的战力不见得比西北军强悍,唯独战马精锐异常,无论耐力还是脚程都在西北军马之上,此际占得先机,一通不要命的掉头狂奔,眼看拉开距离,大有一骑绝尘甩开追兵的架势。
若是换作旁人,谨记清远侯“穷寇莫追”的叮嘱,未必会与北戎人一般计较。但统领伏兵的周思远乃是个炮仗性子,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哪有见好就收的道理?
只听尖锐的哨声在旷野上回响,令旗猎猎拂动,打出“追击”的信号。伏兵好似困于笼中多日的猛兽,早就磨牙吮血急不可耐,好容易等到亮出爪牙的机会,竟是不顾一切追赶上去,所经之处犹如利刀斩乱麻,接连撕开两道断后的骑兵防线。
周思远杀红了眼,伸舌舔了舔干裂的嘴角,拔刀直指天尽头:“前面就是拖欢,你们还等什么?不拿回那小子的人头,咱们还算是西北军精锐?少帅可还等着呢!”
“拖欢”这个名字比任何动员誓师都有用,刹那间,西北军好似被谁推入一管鸡血,血性和战意瞬间逼入头顶,驱使他们亮出屠刀,嗷嗷叫着冲杀上去。
如果此时有一只眼睛居高俯瞰,会看到非常奇异的一幕:一支轻骑部队在前逃窜,马蹄甩出滚滚烟尘,随后是穷追不舍的西北军,他们试图从两翼包抄,却远远跟不上对手的脚程,被越甩越远。
甚至于,那原本从两翼张开的罗网被狼群越遛越细、越遛越薄,仅剩岌岌可危的一根细丝,险之又险地连着,只需一点外力就会彻底绷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