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页
他话音顿住,抬手指向北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放北戎骑兵入境,借外敌之力与西北军斗个两败俱伤,不论谁胜谁负,都势必伤亡惨重,届时朝廷便可坐山观虎斗,不费一兵一卒就连去两处心腹大患。
算盘打的倒是响亮,至于万一计划落败,北戎军趁此机会长驱直入,将中原大好河山蚕食鲸吞后该如何收场……就不在上位者的考量中。
反正大厦倾颓,先被砸死的也是地上爬的蝼蚁,贵人们高居云端,忧的是家国千秋,何必为三两草芥蚁民费心伤神?
何铮扣在掌心的手指微微发颤,好半天才将濒临逃散的神智抓回来,一一塞回天灵。他正待开口,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木屏风后转出一道人影,冰冷的视线越过何副将,落定在宋平身上。
“为何要告诉本帅这些?”来人冷冷发问,“颐宁宫对你有提携之恩,你却背叛旧主,不怕良心难安吗?”
宋平没见过清远侯,但听得“本帅”二字,哪还猜不出来人身份?当即深施一礼:“下官怕……但下官更怕午夜梦回,宋氏先祖入梦,痛斥下官数典忘祖,不配为人!”
殷策目光闪烁,片刻后,神色逐渐缓和,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搀起宋平:“京城满目繁华,多少人置身其中移了性情,难为宋大人还能守着这点本心……起来说话吧。”
半个时辰后,一道白光自西北大营东翼升起,钻天猴似的窜进云霄,炸出个火树银花满堂彩。
与此同时,本就戒严的西北大营越发枕戈待旦,随处可见披坚执锐的巡逻将士,以清远侯所在的帅帐为核心,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苍蝇飞过都得留下两条腿。
白光炸开的瞬间,大营西北方三十里,常年荒芜的旷野突然有了异动:稀稀疏疏的矮草灌木无风自动,将身上的伪装掀开,底下居然埋伏着无数精兵,为首的男人摘下皮帽,扣了扣散落其中的沙砾,头发并不像中原人一样挽成髻,而是在耳后扎成潦草的辫子。
他抬起头,掩藏在发丝下的眉眼暴露出来,面目居然称得上英俊,正是当初京中设宴,曾与慕清晏有过一面之缘的北戎狼王——拖欢!
不过当时的拖欢还只是“北戎太师之子”,虽负盛名,对北戎三部却没有绝对的掌控力。而如今,鄂多部与达延部联姻,在两大部族的全力绞杀之下,哈察部王庭覆灭,流亡在外的王族血脉只剩一个光杆的混血小公主。
可以说,如今的拖欢已是有实无名的北戎之主,狼王所经之处便如严霜过境,高耸入云的雁回山都要被踏为平地。
盘旋云端的猎鹰呼啸着降低高度,收拢翅膀停落在狼王手臂上。拖欢往刀锋处呵了口雾气,用皮甲袖口轻轻擦拭干净,雪亮的刀尖直指身前——正对准西北大营。
“当年没能分出胜负,今日倒要看看,清远侯昔日锋芒还剩几成,”拖欢翻身上马,西北天风猎猎,刀子般刮过鬓颊,在男人眼角雕琢出深可见骨的印痕,“出发!”
他打了个手势,不必高声呼喝,身后的北戎骑兵已经跟上,千军万马同时踩踏在旷野中,发出的声响却只有一下。
大地隆隆震颤,后土在群狼的威慑下战栗。
按照拖欢的计划,他们此时面对的是一支群龙无首的西北军,哪怕西北铁骑训练有素,不会因为主帅的倒下而作鸟兽散,战力总归是大受影响。
讽刺的是,从某个角度而言,他的判断居然是正确的——清远侯确实没出现在战场上,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守卫森严的帅帐中,从水盆里拧出干净手巾,轻轻擦拭着慕清晏的额头。
慕清晏裹着厚重的被褥,脸颊泛起不正常的赤红,手脚冷得像冰,额头却烫的吓人,呼吸急促不定,每一下都格外用力,仿佛被看不见的箍子勒住咽喉,不拼尽全力就无法吸入空气。
每一记急促的喘息都像是重锤,砸落在清远侯心头,不过片刻,心血已然横流。他看着在痛苦中嘶喘挣扎的慕清晏,恨不能以身相代,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帐帘被人掀开,何铮走了进来。看清营帐中的情形,他欲言又止,最终微微叹了口气。
当时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何铮甚至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殷策声嘶力竭的“去请良医”吓出一身冷汗。等他将白发苍苍的良医连拖带拽进帅帐时,慕清晏已经神志不清,脉息细若游丝,显然是性命垂危。
“是中毒,且毒性猛烈,来势汹汹!”良医很快做出诊断,“幸好这位姑娘食用的不多,尚有挽救的余地,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