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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里有话,傻子都听得出,何铮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面上却不动声色:“宋侍郎此话何解?少帅若不是感染风寒,还能是什么?”
宋平像个热锅上受尽煎熬的蚂蚁,恨不能在原地转悠起来,半晌,他似乎下定决心,牙一咬心一横,掀起袍服——竟是对何铮跪了下。
何副将这一惊是实打实不掺水份,赶紧伸手搀他:“宋大人这是何意?有话起来说!”
宋平跪着没动,他虽是文人,膝头却好似坠了沉甸甸的铅块,打定主意不挪窝,何铮一时间居然没能把人薅起。
那宋平直挺挺地跪在原地,眼皮耷拉着,眼珠好似泥胎石塑,直挺挺地盯着何铮一双沾了风尘的靴子:“下官是绍康三十三年进士,座师正是当年的吏部尚书叶淮山。”
此事何铮早已知晓,闻言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宋大人才名远扬,在下早有耳闻。”
宋平没接茬,兀自低着头:“下官才德浅薄,这些年之所以官运亨通,全仗座师提拔,因此对叶家感恩戴德,宫中但有吩咐,下官无不听命行事……”
何铮含着温煦的笑,等着他的下文。
“此次离京前,宫中曾有密使到访,交给下官一样东西,”宋平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摆在案上,“密使嘱咐我,若有机会面见殷侯,便寻机将此物下入饮食中,令其服下……”
何铮瞳孔微缩,缓缓收敛了笑意。
“下官蒙太后看重,本该鞠躬尽瘁、为君分忧,但下官亦知晓,殷侯统领四境兵马,乃是我大胤社稷的一道铜墙铁壁,”宋平头埋得很低,恨不能将脖子缩进肩膀,“下官愿为太后肝脑涂地,却万万不敢行此自毁长城之举,思前想后,只能阳奉阴违,待得回京之后再向太后请罪。”
何铮微乎其微地挑了下眉。
“谁知下官入西北大营第二日,便在帐中捡到一张字条,上面催促我依计行事,”宋平声音越来越低,“看到那张字条,下官便知西北大营并非铁板一块,十有bā • jiǔ已被京中安插了眼线,正犹豫不决时,又见大营戒严、一应使团成员被软禁帐中,不得擅自出入。”
“下官唯恐那眼线久等不耐,自己动了手,惶恐之下,只能向将军据实禀报。下官自知罪重,但内应之事非同小可,还望将军早作定夺。”
何铮脸色凝重,拢在袖中的手不知不觉扣紧——他一早知道朝廷不可信,也从没打算与虎谋皮,但他万万想不到,京中贵人竟如此目光短浅,明知虎狼在侧窥伺山河,仍要铤而走险,以自毁长城为代价换取暂时的安枕无忧。
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有那么一时片刻,何铮胸口起伏不定,被莫名而起的郁气堵得水泄不通。他深吸两口气,好容易压下沸腾的血液,听到自己问道:“你让人通禀,京中有人与外敌勾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平掀起眼帘,飞快看了他一眼,迟疑着没吭声。
“倘若京中贵人只是吩咐你暗中下手,你不会那么肯定的说出‘勾结外敌’,由此可见,这位不肯露面的贵人还叮嘱了你别的事,”难为何副将盛怒之下,还能保持思绪清明,有条不紊地说道,“此人嘱咐了你什么?将西北军情泄露出去?”
言罢,不待宋平答话,他自己就摇了头:“不会……西北大营戒备森严,自你们入营后,说的每一句话、走的每一步路都有人盯着,没那么容易刺探情报,那位贵人想来也心里有数,她让你做什么?”
宋平埋着头:“字条上命我将殷侯中毒垂危之事宣扬出去,再在背地里散播谣言,坐实叛逃离京的……那位殿下正在西北大营中,且下毒之举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饶是何铮早有准备,也没料想到幕后之人如此阴毒,自毁长城不算,还要将这口黑锅扣在慕清晏头上——真叫此人如了愿,西北军固然群龙无首,慕清晏也休想倚仗北境之势与京中叫板。
端的是一箭双雕,忒毒辣了!
这还不算完,就听宋平接着说道:“那字条上吩咐了,让我设法挑起军中内乱,待到事成之后便将此物放上天,届时自会有人前来‘平乱’。”
他从衣袖里摸出一根细长黑管,何铮低头瞥见,瞳孔微微一缩:那玩意儿与军中传信用的信号棒颇为相似,拧开外壳抛上半空,就能炸出一片白日霹雳,隔着十来里地都瞧得分明。
“下官虽为文官,但在兵部任职,对我大胤四境兵力部署也略有些了解,”宋平说,“以北境为例,十万铁骑尽归清远侯麾下,即便被安插了内应,也不太可能逆转大局。一旦清远侯倒下、十万西北军群龙无首,短时间内很难掌控局面,下官唯一能想到的平乱之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