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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经过前一晚的“惊魂”，殷策再不敢这么想：当着自己的面，这作死如喝水的货都敢从妙香楼顶跳下来，要是自己不在了，她岂不得上天？

摊上这么一位不省心的“主君”，清远侯真是连闭眼都闭不利索。

“还知会什么？”殷策没好气道，“等着她暗地里作个大死，再跳一回妙香楼？”

萧霁听出自家少帅余怒未消，越发不敢吱声。

所谓“后院”其实是一排后罩房，殷策鸠占鹊巢不说，还把主人家赶到下仆侍婢歇脚的地方，委实有点说不过去。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图兰城里里外外皆由西北军接手，身为主帅的清远侯又摆明看养虎为患的丁财神不顺眼，正愁找不着借口处置他，丁裕不缺眼力见，风急火燎的当口，自然要夹紧脖子做人。

不过惹不起清远侯，不意味着他不能欺负旁人，这姓丁的也是个柿子挑软的捏的奇葩，左右无事，他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溜达到后院厢房，抬腿踹开虚掩的门。

他毕竟是慕清晏钦定的“盟友”，没公然撕破脸，看门的亲卫也不好太过不敬，目送这小子背着一只手，溜达着进了屋。随后，房门被姓丁的用后脚跟踹上，“砰”一声震天响，亲卫没防备，打了个激灵灵的哆嗦。

屋里的男人抬起头，借着一丝从窗缝透进来的天光，对上了丁裕面无表情的眼，心头不由微凛：“……主子。”

此人着实是个人才，不管得势还是失意，态度都是一如既往，不倨傲也不卑微，仿佛起起伏伏只是过眼云烟，高居浪头自然是好，跌落谷底也不必挂怀。

单是这份气度，就不枉丁裕信重他这么多年。

“我知道经此一役，图兰城内必得重新洗牌，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落马的是你，”丁裕摩挲着袖中折扇，不无感慨地说，“奔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还恁的沉不住气？枉费了我这些年的调教。”

奔云笑了笑，不动声色：“小人手段浅薄，比不上主子谋定而后动，只是容小人多一句嘴，凡事过于筹谋，难免有失血性，就是底下人看着，心里都替您憋屈得慌。”

丁裕被生生气笑了，想不到这小子沦落到“阶下囚”的地步，还不忘拐着弯挑拨离间。

“奔云，你跟了我七年，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摇了摇头，“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以为能瞒过我吗？”

奔云谦恭道：“小人不敢。”

“既然不敢，就别在我面前卖弄你那点花花肠子，”丁裕收了笑意，“我这次来，只想问你一句话：关于我的身世，你是从哪听到的风声？”

奔云眼神微闪，没吭声。

厢房原是给仆婢下人居住的地方，条件自然好不到哪去，屋外寒风呼啸，屋里只有一个聊胜于无的火盆。丁裕凑到近前烤暖手掌，眼底倒映出微弱的火光，却不见丝毫暖意，反而冷得吓人。

“从我知道自己身体里流着谁的血开始，我就明白，那不是什么飞黄腾达的踏脚石，而是不折不扣的催命符，”他冷静地说道，“为了保命，我把能擦掉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别说是你，就算锦衣卫亲临也摸不到首尾——你一个小小的侍仆，到底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

听到“侍仆”两个字，奔云眼角抽跳了下，面具露出细不可察的破绽。

“此人能掌握这等秘闻，可见神通广大，对宗室谱系更是了如指掌，”丁裕拖过圆凳坐下，两条腿大剌剌地翘起，“北戎蛮子没这个能耐……可笑他们有眼无珠，以为你是一条好相与的家犬，殊不知恶狗背后的主子不止一个，倒叫我想不明白，你这般长袖善舞、两面三刀，图个什么？”

他话说得和气，讥诮之意却是连傻子都听得出。奔云手上捆着麻绳，手指早已攥紧捏实，手背上绷起蚯蚓似的青筋，忍不住反问道：“主子空有一身金枝玉叶的血脉，却自甘堕落，与下九流的商贾混迹一处，又图什么？”

丁裕：“图我晚上能睡个好觉，午夜梦回没人找我叫屈索命。”

奔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片刻才冷笑道：“看不出来，主子原是个怜孤悯弱的厚道人，既如此，您当初何必帮着西北大营搅混水，叫这千里北境陷入dòng • luàn？”

这话问到点子上，屋里的丁裕紧蹙眉头，门外的殷策也站住脚，摆手拦住开门的亲卫，听那姓丁的怎么回答。

丁裕沉默片刻：“……因为不甘心。”

奔云诧异地掠了他一眼，还在等着下文，丁裕却就此闭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因为不甘心本属于自己的御座权柄归于他人，不甘心金枝血脉打落尘埃，自此与卑贱草民和光同尘，不甘心叫那些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门阀把持朝堂，将大好河山祸害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