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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同伴眼疾手快扶住他,目光掠过,忽然惊呼起来:“毒!箭头有毒!”
——只见通明如昼的料丝灯火下,跌落地上的箭头泛着幽幽蓝芒,北戎刺客划破的伤口亦渗出紫黑色的血迹。
楼底惊呼此起彼伏,丁裕却充耳未闻,他根本不将逞凶的北戎人放在眼里,只是牢牢盯着奔云:“你跟我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纵然我不打算将手中生意尽数交给你,来日一份丰厚的家业总是少不了,到时呼风唤雨、富甲一方,不自在吗?好好的人上人不当,非要给人当狗,你脑子被驴踢了!”
他坐着,奔云站着,好似还是那个主人家跟前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小小侍从:“呼风唤雨……人上人?主子亦是富甲一方的人上人,既如此,为何还要插手北境dòng • luàn,又跟叛逃离京的‘钦犯’搅合在一起?”
丁裕心知肚明,奔云口中的“钦犯”正是与他缔结盟约的那二位,此人追随自己多年,许多事即便有心隐瞒,也逃不过近在咫尺的这双眼。
不知怎的,丁裕听“钦犯”两个字莫名不入耳,眉头微微一皱:“这跟你没关系。”
“小人跟随主子多年,有些事主子未曾提及,但小人心里也隐隐有数,”奔云说,“主子能开辟商道、贯通东西,固然手段过人,可也少不了先人庇荫吧?”
丁裕眼神骤冷:“你还知道什么?”
“主子心思缜密,小人在您手下混饭吃,每行一步路、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知道的确实不多,”奔云敛目道,“但小人记得,主子有把从不离身的折扇,扇骨不是一般的象牙玉石,而是十二根最上乘的羊脂白玉,莹润细腻,毫无瑕疵,都说唯有和阗的雪山融水才能孕育出这么好的玉矿……”
丁裕攥住折扇的手指一根根握紧了。
奔云看似恭驯,实则勾起嘴角,轻言细语:“和阗原是回纥地界,三十年前北戎兴兵灭了回纥,将这块风水宝地一并吞了……如果小人没记错,当年□□皇帝在世,那位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据说就有回纥血脉。”
丁裕长在脸上的笑容被看不见的利刃抹平了,冷冷看向这跟了自己多年的心腹:“你到底想说什么?”
“主子来历不凡,身份尊贵不在京中世家之下,却要屈居最末流的商贾,这些年躲躲藏藏,跟条丧家狗似的……就真的不怨、不恨吗?”奔云走近一步,刚好丁裕垂落眼皮,扫见他腰间挂着一枚小小的香包,蜀锦料子,以苏绣针法织出云水潇湘图,光一个“买椟还珠”的“壳”就价值不菲,更不必提里头一炉千金的香料,“主子,只要您一句话,小人便能了了您魂牵多年的夙愿,平了您山海难填的旧恨!”
丁裕沉着脸,将手中酒杯往桌上一跺,“砰”一声脆响,打断了这妄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语:“够了!”
奔云微微一震,出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下意识住了口,片刻后反应过来,不禁懊恼的皱了皱眉。
“此事干系重大,我一向守口如瓶,亲近之人也无缘得知,”丁裕一双静水深沉的眸子盯住奔云,竟叫那打定主意让西域商路换个主人的心腹窜出一身冷汗,“你是从哪知道的?”
奔云自知失言,一时缄口不语。
“不管你从哪知道,也不管是谁告诉你,”丁裕不错眼地看着他,缓缓站起身——一直藏在桌下的手亮了出来,掌心里握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细长圆筒,“本想看在多年主仆情面上,留你一条生路,但是现在……大约是你命数如此吧!”
“吱”一声响,一簇赤金火光拖着细长尾巴窜上夜空,猴子似的攀到高处,炸出个万紫千红满堂彩。
图兰城外,本该被北戎轻骑引入大漠深处的男人倏尔抬头,稍纵即逝的烟火流星般散落,映亮半边刀削斧凿般的面孔,也映出他眼底隐约又微妙的杀机。
他一言不发,冲身后打了个手势,训练有素的家将不必吩咐只言片语,已经掉转马头,往城门方向飞驰而去。
此时的妙香楼好似被一刀切,分明地处同一空间,楼上楼下却犹如割裂一般——
楼下的北戎人一次次受挫,却是锲而不舍:飞索被强弩射断,他们就劈了桌椅、寻来绳索,将木条绑成简易版云梯,踩着往二楼攀去。
此情此景落在慕清晏眼中,纵然立场敌对、阵营不同,也不得不叫一声“好”。
“我有一事不明,”她方才还滴酒不沾,此际不知是转了性还是破罐子破摔,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脖喝了个精光……然后毫无意外,装逼不成反露怯,被呛得直咳嗽,“如乔先生这般人才,就算投身西北军中也不愁没前程,为何要与那吃里爬外的潘家搅合在一起,不嫌跌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