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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这才放下心。

族长在旁边直插不上话，好容易逮到空隙，忙道：“几位将军一夜辛苦，先进屋喝杯热茶，饭菜马上就好。”

殷策心知肚明，族长家的粮食库存也不丰盛，几个未长成的孙儿顿顿都吃高粱面窝窝。他冲何铮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忙推辞道：“不必了，将士们自己带着干粮，您老有热水，给咱倒一碗就成。”

族长连声应了，出去吩咐家人预备。

待得族长走了，何铮凑到殷策耳畔，低声道：“匪首已经就擒，就押在村口大营，您是否要去看看？”

殷策面无表情，只有对他十分熟悉的心腹部将才能分辨出清远侯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

殷策一宿没睡，其实疲惫至极，但他无心休息，连夜赶到村口大营，只见营中熙熙攘攘，都是赵家村的村民，听说西北铁骑逐走马匪、保住全村人性命，拖家带口地赶来送饭。

殷策心中感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正要悄然入营，有人赶在这时回过头，借着营口昏黄的光认出这一行人。

“见过将军，”那人迎上前，刚好拦住殷策去路，福身端正一礼，“小女多蒙将军搭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给您磕几个头了。”

她嘴上说“磕头”，人已袅袅婷婷跪下，也不忌讳衣裙蒙尘，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殷策一个没留神，被她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拖起，这才认出是那匪首指名要的“赵家姑娘”。当时没仔细看，此刻借着火光细细端详，只见这姑娘肤如凝脂、眉黛鬓青，口唇间衔一段樱红风情，端的是个美人胚子。想来三年前，她虽形容尚小，但以可见日后风姿，难怪那匪首惦记了这么多年，说什么也要将人弄到手。

不过这话干系到姑娘家的清誉，不便宣之于口，殷策用衣袖包住手掌，将人扶起后立刻退到一旁：“姑娘不必行此大礼，在下愧不敢当。”

殷策虽说回归北境，到底背着一重“叛臣”污名，哪怕全天下人都知道这“罪名”背后有水分，只要朝廷没下旨平冤，清远侯就是见不得光的“逆贼”。

他无意暴露身份，以免令本就艰难的村子雪上加霜，但村民已然见过清远侯帅旗，又见他于马匪攻村之际坚守塔楼，心中多少有了猜测。此时听赵清莹唤了声“将军”，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纳头便拜：“多谢将军周全之恩！”

殷策能硬扛大理寺的酷刑拷打，却拿这些村民没辙，被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磕得浑身不自在，拖起这个又顾不上那个，恨不能就地跪倒跟他们对拜。幸好这时，何铮快步赶上，替殷策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命人扶起村民，清远侯逮着空当，闪身躲进大营——脚步之敏捷，活似身后跟了一串饿绿眼的野狼。

清远侯从来举重若轻，当年以三千轻骑力抗北戎尚能游刃有余，满打满算，这是何铮头一回见他如此狼狈，差点笑出声。

殷策却如脑后长眼，于电光火石间扭过头，刚好抓了个现形。何副将浑身一哆嗦，赶紧夹紧尾巴，不敢东想西想。

殷策被心腹部将看了笑话，心气不大顺畅，既不能将账算在热心村民头上，更不好找何铮麻烦，只能柿子捡软的捏——转而欺负起匪首来。那匪首被带进大帐时，手脚拴着锁链，蒙脸的布巾自然除去，露出一张轮廓分明、总体看来还算英挺的脸。

只是这脸上多了一道疤，自左眼睑而下，一路斜贯鼻梁，落定在右嘴角处，看着像是要将这张脸一刀两半。

殷策目光散漫，好似盯着匪首，又仿佛心不在焉，压根没仔细打量：“姓名，来历。”

匪首满面冷笑，低头啐了一口。

殷策熬了一日一宿，早已困顿不堪，全仗热茶提振精神，根本没精力和他熬时间。眼看匪首不答，他也不逼问，扭头吩咐身旁亲卫：“斩断此人一根手指。”

亲卫答应一声，拔出匕首快步上前。匪首还没反应过来，忽觉指根剧痛，不由惨叫起来，低头一看，只见一根粗壮的左手拇指脱离手掌，干干脆脆的滚落地上。

他被鲜血喷了满脸，惊痛交迸之下，话音也变了调：“你、你竟敢……”

“我为何不敢？”殷策精神不济地捏了捏鼻梁，不紧不慢道，“你身为中原子民，却与北戎勾结，肆虐西北大好河山，便是千刀万剐了都嫌太轻……你若如实交代，本帅或许还能赏你一个痛快。若不然，我便挨个剁下你的手指，手指剁完了砍脚趾，脚趾砍完了挖耳挖鼻——直到你四肢尽断，变成一根人棍！”

他二话不说就命人斩了匪首一根手指，匪首当然不会以为他在随口说笑——此人能在清远侯眼皮底下纵横多年，总有些悍不畏死的胆魄，但“脑袋掉了落下碗口大的疤”是一回事，“被削成人棍受尽折磨”是另一回事。眼看那给根棒槌就当针使的亲兵高举匕首，果真要将他左手手指挨个剁下，匪首终于扛不住，嘶声叫道：“胡山……我叫胡山，祖籍陕西凤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