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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许的将军悚然一震,再顾不得玩笑:“怎么,少帅也在?你真把人接回来了!”
何铮没说话,马鞭遥遥一指塔楼,许将军顺着他的指点回过头,只见塔楼之上站着一道清瘦身形,虽然形销骨立,却是熟稔异常。
殷策似乎察觉到什么,往这边投来一瞥,嘴角轻勾,好似笑了下。
这样远的距离,原本不可能看清殷策形貌,许将军却好似亲眼目睹一般,眼眶顿时红了。方才还大大咧咧的粗豪汉子,此际却险些哽咽起来,又不便当着下属的面掉金豆子,只能狠狠梗直脖子,怒道:“都听清了?少帅看着呢!今儿个留不下这匪首,咱们也不用在西北地界混了!”
两代清远侯在西北军心目中的地位近乎信仰,得了何铮这句话,前来支援的西北铁骑越发来了精神头,旋风扫落叶似的撵在马匪身后,一口气追出二三十里。这一追一赶便入了夜,周遭寂静无声、星月暗淡,身后雷鸣般的追逐声却如影随形,好似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马匪本想去赵家村打秋风,顺带享一享惦记多年的艳福,不料遇上硬茬,非但阴沟里翻了船,连性命都险些葬送在这此。匪首在夜色中纵马狂奔,麾下队形竟是整饬不乱,堪堪挨近凤翔府地界时,眼前突然冒出一片林子。
马匪常年在西北地界打转,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心知只要过了林子,再奔上三五十里,便能越过凤翔府地界。到时只要往官道两边的青纱帐里一钻,西北铁骑再想找自己麻烦也不能。
他算盘打得不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刚挨近林子,就见密林深处亮起一溜火光,星星点点,不计其数,直如长龙一般,摇头摆尾而来。
匪首猛地勒紧缰绳,这一下猝不及防,几乎将坐骑口中勒出血来。他抬头望向密林深处,眼中透出惊疑。
“西北军有埋伏?”匪首草木皆兵地想,“不、不可能……我此行本是临时起意,清远侯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去哪事先设伏?”
匪首能在清远侯眼皮底下纵横多年,端的是狡诈老辣,较真论起来也称得上当世枭雄。但是“枭雄”这玩意儿有个共通的毛病,就是生性多疑,既然起了疑心,免不了怀疑身边有人与西北军暗通款曲,将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眼看林间火光重重,伏兵竟似无穷无尽,他眼神骤冷,觑着夜深林暗,忽然掉转马头,避开一众手下耳目,独自往南疾驰而去。
喊杀声从身后传来,间或夹杂着弩箭破空声,匪首听到了手下人的惨叫,却无暇回顾。他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逼着坐骑撒腿狂奔,密林风驰电掣般向后退去,一掠而过间仿佛豁牙冷笑的鬼影。
西北初冬的夜风刀子般寒冷,从耳畔割过,刺骨的疼。匪首却顾不得这些,只管催逼坐骑。他横行西北,比任何人都明白战马的重要性,眼下却不管不顾地猛抽鞭子,战马吃痛嘶鸣,一口气狂奔半宿,才逐渐放慢脚程。
前面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匪首长出一口气,翻身下马,摸索着走到近前,果然看到一条清浅的小溪。他半蹲下身,探手掬了清水送到嘴边,两只耳朵却敏锐竖起,随时探听着四周动静。
他已经足够警醒,可惜这一宿风疾露重,推搡树杈发出海潮般的“哗哗”声,无数暗影幢幢摇动,仿佛这些年惨死在他刀下的亡魂,从九泉之下挣扎而出,张牙舞爪地爬过来。
匪首猛地起身,溪水从指缝间漏下,“哗”一下溅湿了裤脚。他缓慢往后退去,林中黑影却还是一步一步逼到近前,身形从夜色中浮现而出,赫然是何铮。
“少帅所料不错,你果然甩脱手下,往这边来了,”只听“铿”一声长鸣,何铮拔出长刀,并指如戟,慢慢抚过冷铁刀身,“既然来了,就不必走了。”
匪首背贴树干,一只手探向腰间,捏紧了皮匣中的暗弩。
密林深处厮杀正酣,留守赵家村的清远侯却已回了宗房——纵然殷策反复说明,自己已被夺爵,再非朝廷一品军侯,族长依然不敢怠慢,将人毕恭毕敬地请到堂屋用茶,又张罗着将上房收拾出来,供四境统帅暂且歇息。
殷策亏损的元气还没调养回来,在村口盯了一整日,确实疲惫不堪,但他惦记着逃窜在外的匪首,强撑着不肯歇下。族长没了辙,从自家私库里取了粟米,熬成香浓的粥羹,又拿出招待贵客用的腊肉腊鸡,蒸熟后片成丝,下在粟米粥里。
西北年景不丰,这样一碗用料十足的米粥,就是款待西北布政使也不算失礼。殷策略皱了皱眉,不愿夺人口粮,客气道:“我没什么胃口,还是给几个世侄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