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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晏不卑不亢:“儿臣不敢……只是儿臣不明白,殷明哲若真有反心,当初母后召他回京,他大可拒不奉诏,何必自投罗网?如今北境动荡、一触即发,西北大营所求无非是放还清远侯执掌大局……母后口口声声为大胤社稷计,为何不能退让一步,允了北境所请?”
“允了北境之请?”太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慕清晏,“你知道殷明哲回归北境会有什么后果?放走他,无异于纵虎归山、龙入汪洋,往后拿什么挟制他?”
慕清晏:“可是殷侯并无反意……”
“他有没有反意不重要,”太后厉声,“要紧的是,四境驻军唯清远侯之命是从,奉帅令犹在皇命之上!他手握兵权,尾大不掉,只要想反就随时能反!”
九月的京城气候多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已经浓云密布。云缝间闪过雪亮的长光,“轰隆”一声,四野震动,偌大的宫城凝固成天地间惨白的剪影。
慕清晏在震耳欲聋中微微战栗,不是不知道天家薄情,但耳闻与目睹终究是两码事。眼看闪电从剔透的琉璃窗漏进殿阁,将太后半边面孔映得煞白,那总是含着悲悯微笑的面孔被光影分割成两半,一半高居云端,一半森然刻骨。
“只要想反,就随时能反,”慕清晏轻声道,“母后,这就是您和内阁非要置他于死地的理由?”
她其实一早知道这个答案,可也许是顶着“景昭女皇”的身份久了,也可能是与清远侯朝夕相处大半年,陪着他将种种不平经历了一遍,所谓的“鸟尽弓藏”便不再是纸上谈兵,字字走了心。
“杀一个殷策容易,可清远侯若死了,四境驻军岂能善罢甘休?”慕清晏到底理智未失,并没和太后争执下去,只是尽量客观的就事论事,“何铮摆明车马,就是要用殷侯安危换取北境太平,母后莫非以为,一个殷策远比千里北境还重要?”
她不提这茬还好,话音未落,太后已然将一盏茶水推到地上,“砰”一声脆响,碎瓷裹着沸汤四溅,有几滴擦着慕清晏手背过去。
女皇皱了皱眉,娇嫩的皮肤浮起红肿。
“你还跟哀家装傻充愣?”太后咬牙冷笑,“何铮口口声声‘天子明旨’,他哪来的倚仗?你瞒着哀家和北境暗通款曲,打的什么主意,真当哀家一无所知!”
慕清晏闭上眼。
打从何铮递上那封奏疏起,她和北境之间的默契就瞒不过人,矢口否认是最愚蠢的做法,还会让太后以为她没有担当,因此女皇只是稍一犹豫,就叩首回道:“儿臣确实和西北大营传过消息,但也只是为了催促何铮出兵,何将军会以放归清远侯为条件,此事连儿臣都大感意外。”
“你还要跟哀家装糊涂?”太后端坐榻上,居高睨视着慕清晏,“若不是跟北境达成交易,皇帝又怎会甘冒大不韪,放清远侯北归?殷明哲和何铮许了你什么?是入京勤皇,还是带兵逼宫,扶新帝上位?”
又是一记闷雷滚滚而落,慕清晏听着太后语气不好,深知此时不能硬顶,只得咬牙做出诚惶诚恐,连连俯首辩解:“儿臣是母后一手抚养长大的,拥有的一切都是母后所赐,绝不敢有此不忠不孝的念头,还望母后明鉴!”
女皇刻意恭驯的态度没能熄灭太后的怒火,这至尊至贵的一国之母越发愤怒:“原来皇帝也知道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哀家所赐……哀家还以为皇帝翅膀硬了,便要撇开我这个母后另起炉灶!”
慕清晏纵有此心,也绝不会明着承认。她正要开口,太后已经厉声续道:“你且给哀家记住,哀家是你的母亲……亦是你的头顶天!有哀家在,你这个新皇说话才有分量!若是没有哀家,你以为朝堂上那些老东西会继续捧着你?你又以为殷明哲还会对你作小伏低?”
“你我母女本是一体同命,若是没有哀家,你这个新帝也活不长久!”
慕清晏在颐宁宫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疾风骤雨,好容易挨到一句“哀家把话撂在这儿,你且回去好好想想”,赶紧叩头谢恩,旋即支撑着站起身,挥手谢绝琉湘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出颐宁宫。
彼时外头正下着大雨,浓云缝隙中滚着闷雷,雪亮的长光撕裂天幕,将女皇湿漉漉的鬓发映得欺霜赛雪。
马全庸提着袍服,忙不迭追上慕清晏,将撑开的油纸伞罩过慕清晏头顶:“皇上,您慢着些,别淋着雨……皇上!”
从颐宁宫回勤政殿的一路不算远,奈何雨势太大,待得苏茹打起珠帘,将慕清晏迎入殿中时,女皇浑身已经湿透,仿佛刚从水缸里捞出。
“皇上,您怎么顶着这么大的雨回来了?”苏茹和马全庸一边一个,替慕清晏换下湿透的外氅,“哎呀,您的腿……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