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页

那一刻，慕清晏本能往外冲，人都到了殿门口，忽又收住脚步，逡巡片刻，逼着自己回了书房。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想，“我越是纵情任性，他的处境就越尴尬……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将“忍辱负重”四个字反复念诵几遍，这才在书案后坐下，装模做样地捧起一卷书，只听门口珠帘“哗啦”一响，琉湘脚步轻巧地进了来。

“给皇上请安，”琉湘福身行礼，“今日晚膳有一道蜜制火腿，太后吃着不错，又想起皇上喜好甜口，便命奴婢送了来。”

慕清晏心里记挂着殷策，却不能流露丝毫，若无其事道：“有劳琉湘姑姑跑这一趟，等明日请安时，朕亲自去向母后谢恩。”

琉湘端详片刻，见女皇眉目沉静、神色安逸，好似并无半分挂怀，这才满意笑了：“此外，奴婢奉太后懿旨，将那殷明哲送回九洲清晏，一并送了两个教引嬷嬷来……若是此人不服管教，自有教引嬷嬷替皇上调教着。”

慕清晏：“……”

她当然明白，所谓的“教引嬷嬷”不过是太后安插在九洲清晏的眼线，且身份比女官和洒扫宫女更高一等，甚至有权插手内殿诸事。这无异于在女皇腹背处抵上一根利刺，叫她不自在极了，但慕清晏同样深知，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有劳母后费心，”慕清晏客气道，“还请姑姑代朕向母后转达谢意。”

她演技不错，“诚惶诚恐”演的不说惟妙惟肖，起码有七八分像。琉湘露出满意的笑容：“皇上言重了，自家母女，太后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哪谈到一个‘谢’字？”

她拍手三下，两名嬷嬷躬身而入，都是四十上下的年岁，看长相就是大写的“精明强干”。慕清晏纵然心不在焉，也得强打精神敷衍过去，好容易将两尊瘟神安顿妥当，琉湘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太后说，皇上喜欢殷明哲伺候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伺候也有伺候的规矩……此人多番恃宠生骄，皆因忘了规矩，从今往后，皇上御下还是更严些好。”

慕清晏心中恼火，偏又不能发作出来，好悬憋成一只大肚子□□：“姑姑说的是，朕记下了。”

琉湘把话带到，见慕清晏态度不错，也就见好就收，转身张罗一干宫人服侍女皇沐浴洗漱。待得更衣完毕，寝殿早已放下帐幔，太后送来的教引嬷嬷肃立帘后。

慕清晏隐约意识到什么，面上只作若无其事，翻身上了月洞雕花架子床。片刻后，纱帘被人拨开，马全庸带着个小内宦将一卷锦被抱了进来。等到内宦退下，殿内悄然无声，慕清晏叹了口气，伸手揭开被褥：“你……还好吧？”

被褥下露出一张苍白面孔，正是殷策。

他略略偏过头，不肯让慕清晏看清自己的脸，短促而隐忍道：“没事。”

慕清晏明白殷策的感受，对昔日的四境统帅而言，以“内宠”的身份裸身侍寝无异于奇耻大辱。但她旋即意识到不对，类似的境遇已经不是第一次，何况两人也算定了情，殷策纵然含耻，也不至于难堪成这样。

女皇心中惊疑，一只手下意识探向身侧：“太后可有为难你？没伤着吧？”

她刚触碰到殷策，甚至还隔着一层厚厚的被褥，那人却猛地一颤，声音多了几分隐忍的嘶哑：“别……碰我！”

慕清晏触电般收回手，目光一瞥间，留意到他苍白中微泛浮红的脸颊，还有后颈细密的汗水，一个揣测浮上心头：“你、你这是……”

殷策本不待开口，就像他不希望慕清晏追问下去，最好能放任这耻辱又难堪的一幕被夜色掩埋一样。慕清晏也的确没再追问，任凭沉默压在两人之间，但她显然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哪怕殷策再如何抗拒，依然伏在枕畔，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殷策浊重的呼吸声拍打着床帐，他知道只要回过头，就能在慕清晏黑白分明的瞳仁中看到自己，但他不想面对。

那是困于深宫的孱弱内侍，不是统领四境的清远侯……苍白、□□，又无力抗拒，像是案板上去鳞扒皮、只待屠刀落下的鱼牲，可怜又可鄙。

慕清晏到底不忍殷策难堪，轻声道：“萧霁传来消息，从袁成府邸查抄的古玩珍宝已经运去太后私库，金银则用偷梁换柱之法掉包大半，借了丁裕的路子运送出京，已经往北境而去。”

殷策果然被分散注意，嘶声道：“……如何伪造？”

“以铅铁为底，外面包一层镀银或是鎏金，无论外形重量都和官锭没差别，价值却差了百倍不止，”慕清晏说，“也亏得丁兄手眼通天，路子又广，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出足够多的假官锭，不然这出戏还真没法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