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页
太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微微一笑:“皇上叫哀家一声‘母后’,母女连心,哀家便不能不为皇上打算。既是那殷明哲不服管教,便让他留在正大光明殿,等调教好了,再送回九洲清晏。”
慕清晏神色骤变:“母后!”
“皇上要明白,你是皇帝,可以有喜好偏爱,却不能受其所制,否则你所喜爱的必定会成掣肘软肋,乃至反咬你一口,”太后语气温和,字里行间的冷意却不容忽视,“太宗皇帝宠爱宸妃的事,皇上听说过吧?”
慕清晏非但听说过,而且耳熟能详。
太宗皇帝是先帝亲爹,一生南征北战、戎马倥偬,奠定了大胤盛世,堪称不世出之英主。奈何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四十岁那年遇到一个女子,自此泥足深陷,再难自拔。
“太宗皇帝独宠宸妃,置六宫妃嫔于不顾,甚至一度起了废后另立之心,亏得一干老臣哭求跪劝才打消了主意,”太后饮了口汤,不紧不慢道,“谁知那女子乃是异族奸细,潜伏在太宗皇帝身边本就是包藏祸心!”
“她在太宗皇帝日常服用的汤羹里下了慢性毒药,又每每在太宗皇帝服药后行那合欢之事,天长日久,毒素深入五脏六腑,人的身体一点点衰弱下去,太医却连一点把柄都抓不到。”
这事说来难堪,在宫中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慕清晏回忆着传闻,字斟句酌道:“儿臣听闻,是有一次太宗皇帝突发急症,仁孝皇后察觉不对,命人彻查宸妃宫中,搜出毒药,才坐实了她的罪证?”
“不错,”太后说,“仁孝皇后一代贤后,御下从来宽厚贤德,那一次却发下雷霆之怒,不待太宗皇帝醒转就处置了宸妃,连同她宫中的心腹侍婢一并赐死……太宗皇帝醒来后听说此事,气得当场呕血,没多久就溘然长逝。”
太后说得义正言辞,慕清晏却不以为然,宫中勾心斗角之险恶,她没亲身下场,但也见识了不少——太宗皇帝被人下毒应该不假,从宸妃宫中搜出毒药也或许是真,可这毒药是宸妃手笔还是有人栽赃,就不好说了。
毕竟,宫人中口耳相传的流言听听就算,谁要是当了真,那才是脑子被板砖拍了。
想归想,慕清晏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恭敬温驯:“太宗皇帝为宸妃所误,以致英年早逝,确实令人惋惜……母后今日的教诲,儿臣都记下了。”
太后严厉地看着她:“不能光记下,要做到才好。”
慕清晏险些将后槽牙咬碎了,才挤出一个低眉顺眼的:“是。”
她作小伏低的功夫没白费,太后终于缓和了神色:“哀家知道皇帝年轻,又与那殷明哲相处数月,遇事难免心软……但你要记住,你是九五至尊,贵无可贵的一国之君,那殷明哲只是一介罪臣,如今更沦为宫中最低贱的内侍,尊卑之界还是要分明些。”
慕清晏不喜欢“低贱”两个字,更不乐意将这两个字扣在殷策头上,但她不能当着太后的面争辩,只能沉默着用完一顿午膳,然后在琉湘的屈膝相送下走出西里间——穿过当地一道五扇紫檀嵌寿字镜心屏风,打起琉璃珠帘的正是殷策。
周围都是宫人内侍,众目睽睽之下,慕清晏不便开口,更不能和殷策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只得目不斜视的走过,仿佛那人当真是个微如草芥的内侍,不值得多费心神。
不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到底没忍住,眼角斜钩,飞快掠了殷策一眼。
殷策依宫规低垂眼帘,不与女皇对视,就见慕清晏垂落身侧的手指微微曲起,在袍角处轻点了点。
殷策眼瞳骤凝,那是慕清晏半开玩笑创立的暗号,食指代表声部,中指代表韵部,不同的频率代表不同的声韵,能于不动声色间传递消息。
将慕清晏方才敲击的内容连起来,就是“忍辱负重”。
殷策眉目低垂,微微点了下头。
自从知道自己要在太后手下讨生活,慕清晏就将当年混职场的那套重新温习了遍,她做好了忍气吞声的准备,却不包括将殷策推出去受人□□践踏。
殷策被扣在正大光明中三日,困守九洲清晏的女皇就心神不属了三日。这三日内,她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里分明拿着书,眼神却游离四方,东南西北窜过一遭,就是不往白纸黑字上落。
直到第三日入夜后,已经打过二更,守在殿外的苏茹招呼道:“琉湘姑姑,您怎么亲自来了?进来喝杯热茶不?”
才算将女皇飘荡在九重天外的心……连着一对眼睛拖回尘嚣四起的凡俗人间。
--------------------
第四十四章拖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