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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清远侯凭借直觉以及对慕清晏的了解,隐约意识到她问这话的用意远比字面上深远。
“就过往数年而言,北戎人一般会在冬春之际南下打谷草,”殷策说,“寒冬将尽,新一茬牧草还没长出,牛羊却快吃完,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劫掠大胤边陲——是无赖,也是为求生存。”
慕清晏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今年呢?”
“虽然暂无战报传来,但是从西北按察使司和都司发回的奏报看,情况很不乐观,”殷策没有粉饰太平,直截了当道,“皇上有所不知,北戎看似一体,实则三部鼎立——达延、鄂多、察哈,虽统称‘北戎’,其实各有首领,彼此间相互争夺地盘和资源,一直摩擦不断。”
他顿了顿,刻意咬重字音:“年初前来京城朝贡的北戎太师之子拖欢,就是出身达延一部。”
慕清晏一边回想自己看过的奏报,一边努力跟上殷策思路:“我记得,西北都指挥使司一月前送来奏报,其中特意提到拖欢成婚之事,他的妻子是、是……”
“是鄂多可汗的女儿,相当于鄂多部的公主,”殷策说,“婚事一成,两部便是姻亲,从此共同进退,北戎也再不是三足鼎立之势。”
慕清晏直觉哪里不对劲:“可是……联姻就意味着这两大部落从此成了一家人吗?历史上前脚联姻、后脚毁约的例子层出不穷,谁知道这两大部落是真友好还是假做戏?”
殷策微微叹了口气。
“不光皇上这样想,朝堂诸公也大多持这种看法,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或许是跟慕清晏太熟悉,清远侯一时忘记了君臣之分,将女皇当成自己麾下部将,以上位者的姿态指点道,“这位公主名叫月烈真,是鄂多大妃的女儿,用大胤的话说,就是鄂多的嫡公主……”
慕清晏还是不明白:“就算这位公主身份尊贵,到底是女儿,并非王子,顶多比旁人更受宠些,能有多大影响力?”
殷策摇了摇头:“皇上有所不知,北戎与大胤不同,子女的身份地位是依母亲出身而决定。烈月真公主是鄂多大妃所出,这一点决定了她比所有庶出王子的身份都要尊贵,即便日后新可汗即位,按照北戎风俗,这位公主也是一人之下的摄政女王。”
慕清晏眼睛顿时直了:“还能这样?我现在叛变去北戎来得及吗?”
殷策:“……”
慕清晏一不留神说出心声,眼看清远侯的表情奔着“一言难尽”去了,她忙清了清嗓子,努力收出一脸的郑重其事:“咳咳……既然这位公主的身份如此尊贵,鄂多可汗怎会将她远嫁别部?就不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从此往外拐?”
殷策拎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给自己和慕清晏一人一杯:“皇上没见过这位烈月真公主,她是鄂多可汗的爱女,从小当继承人培养长大的,不仅美貌绝伦,而且性子刚烈,有着男儿都未必能及的胆魄和心胸,被北戎三部称为草原上一朵‘会走路的花儿’。依照鄂多可汗对她的宠爱和器重,原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远嫁外部,但他这么做了,只有一个解释。”
慕清晏沉吟片刻:“这位烈月真公主看上了拖欢?”
殷策露出好笑又无奈的神色,低头饮了口茶水,然后惊愕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八宝茶香甜发腻的口感。
慕清晏隐约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又不肯定傻在哪,只好眨巴着一双无辜的水杏眼:“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鄂多可汗既然这么疼爱这个女儿,总不至于是赶鸭子上架,逼着她出去和亲?”
其实景昭女皇已经足够聪明,也足够有悟性,可惜自小养在深宫,接触的都是些只管一亩三分地的妇人,格局加起来还没有碗大,久而久之,难免把好苗子带歪了。
“论战力,北戎不在大胤之下……甚至更胜一筹,只是多年来,三部内斗耗损了元气,这才无力与大胤抗衡,”殷策说,“如今,达延部横空出世一个拖欢,虽然年轻,却是雄才大略,假以时日,一统草原指日可待。”
慕清晏逐渐收敛了笑意,将这番话放脑子里回味片刻,隐约琢磨出什么:“你的意思是……北戎三部一统江湖是大势所趋,而鄂多又看好拖欢这支潜力股,与其相互争斗徒增内耗,倒不如握手言和一致对外,所以他才半推半就地默许了这门婚事?”
殷策实在没忍住,拍了拍慕清晏的头:“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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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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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殷策的指点下,慕清晏花了一整个下午,终于梳理明白北戎三部的关系。等到足以铺满一整张小炕桌的珊瑚纸被拗口的人名和复杂的关系网填满时,琉璃窗外的天色也冷冷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