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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霁固然胆大,然而此地毕竟是宫中,处处都是规矩,他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不敢盯着细瞧。下一瞬,只听女皇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语气还挺正经:“袁钊执掌大理寺,又是从哪弄到春闱试题的?”
“皇上有所不知,”萧霁说,“袁正卿与礼部郎中蔡全颇有私交,两人还是拐着弯的姻亲……”
他没把话说完,但已足够慕清晏和殷策推断出事情全貌。
“京中世家相互联姻,你中有我盘根错节,几乎将大半个帝都城囊括其中,”殷策淡淡地说,“袁钊之所以出此下策,无非是忌惮李学阳——我记得先帝在世时,李先生还是户部给事中,曾向朝廷递过一份奏疏,言道如今国库亏空,需重新清丈田亩,退还被世家侵占的民田,结果遭到世家攻讦,这些年也是屡遭排挤,只在礼部虚应差事。”
慕清晏明白过来:“老师出身李家,跟世家却并非一条心,如今成了帝师,又被太后钦点主持春闱……自然招致世家忌惮。”
“现在追究前因后果已经于事无补,”殷策说,“要紧的是,春闱舞弊牵扯进太后母家,皇上准备如何解决这件事?”
慕清晏笑了笑:“我为什么要解决这件事?”
殷策一愣。
慕清晏说她不打算“解决这件事”,居然是字面意思,一天之后,她亲自将仪鸾司上报的奏疏送进颐宁宫,太后随手翻过两页,手指颤了颤,差点将奏疏摔地上。
“春闱舞弊……是北戎人的阴谋?”饶是太后入宫多年,已经见惯明谋暗斗,但是似慕清晏这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掀翻牌局的,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事……跟北戎人有甚干系?”
“当然有!”慕清晏煞有介事,“北戎貌似恭驯,实则包藏祸心,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无非是为了挑起大胤内乱,以便浑水摸鱼、坐收渔利!仪鸾司已然拿住散布试题之人,口供在此,还请母后过目。”
太后粗略扫过卷宗,只见内容翔实、细节生动,有逻辑有情节有起承转合,刊印成册就是一部传奇话本。
以太后的城府,眼角都不禁疯狂抽跳起来:“这么说……内阁和两院清流会信吗?”
“内阁自己就不干净,断不会多说什么,”慕清晏说,“至于两院清流……说难听点,就是一群逮谁咬谁的疯狗,要转移他们的视线有什么难的?丢块肉骨头就行了。”
太后本是脸色凝重,此际被她一语逗笑,手指颤巍巍指住慕清晏,好半天才叹道:“那是我大胤肱骨,不是什么下三滥的市井泼皮,怎么说话呢?告诉你多少遍,一国之君要有君王的做派,不许这么口没遮拦。”
慕清晏从善如流:“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合上卷宗,随手丢到一边——慕清晏了解太后,这是默许她便宜行事的暗示。她正要找借口告退,却听太后不紧不慢道:“才短短两天,就把事情查得这么清楚,皇上是真长大了……只是哀家怎的不知道,仪鸾司还有这等精明强干的人才?”
慕清晏心头微凛,知道这一句才是关键所在。
太后貌似和蔼,其实是个老而弥辣的性子,且坐镇后宫多年,习惯了事无巨细抓在手里,断断容不得有一根超脱掌控的线头。
所以她才对世家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主张极其不满,不惜提携原本看不顺眼的李学阳以抗衡内阁。所以她才对慕清晏一日千里的“成长”忌惮不已,更疑心慕清晏身后另有“高人”,要将潜在的“祸患”一一挖出。
慕清晏定了定心神,情知一句话答错就是满盘落索,面上还要装出无知无觉的“天真”:“什么都瞒不过母后……仪鸾司不过是个花架子,能有什么人才?要不是老师和三堂舅指点迷津,儿臣现在还被牵着鼻子走呢。”
太后眉心微动:“前儿个你三堂舅入了勤政殿,便是为这事?”
“正是,”慕清晏说,“儿臣毕竟久居深宫,身边能有几个得用的人?这事办得这么顺,还得多谢三堂舅私下里帮忙周全。”
太后轻嗤一哂:“事情是他闹出来的,出面收拾首尾也是应当应分……哀家不治他的罪已是顾念血脉亲情,哪里当得皇上的谢?”
太后这般说是执法严明、大公无私,慕清晏却不能顺竿爬,哪怕心里直翻白眼,也得捏着鼻子做出亲热状:“三堂舅也不是有心的……再说,法理不外乎人情,终究是血脉至亲,这时候不相互帮衬着,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太后接过琉湘递来的茶水抿了口,垂眸的瞬间,眼角浮起深深笑意。
在勤政殿和颐宁宫的联手操作下,春闱舞弊和前后两桩行刺案被不由分说地扣在北戎人头上,并于一夜之间传遍街头巷尾。随之甚嚣尘上的,还有北戎人近年来的种种恶行:什么烧杀劫掠、抢夺妇女、屠戮村庄、背信弃义……惊心动魄处,甚至编成话本段子,传唱于酒楼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