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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晏与他抵了抵额头:“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女皇猜测得没错,这事确实是世家捅出的幺蛾子,始作俑者却并非柳章权——毕竟是内阁首辅、三朝元老,眼光非一般人可比,做不出这等短视之事。可惜柳阁老再如何有手腕,架不住底下人急功近利,一招败笔生生坏了一盘好棋。
听管事的回报说大理寺正卿袁钊求见时,以柳章权的城府都不禁冷笑一声,拂袖道:“去转告袁大人,就说老夫感染时疾,卧病在床,一时半会儿起不了身。再和宫中告个假,明日朝会,我就不露面了。”
这话刚巧被柳夫人听到,偏偏这位原配夫人出身袁氏分支,论辈分,袁钊得管她叫一声姨母,此时听柳章权语气不善,心里便不大高兴:“怎么说都是亲戚,你好歹是当朝首辅,跟后生晚辈置什么气?”
柳章权一向敬重发妻,眼下却没了好声气:“我倒想当他是子侄辈,可惜他心太大,连颐宁宫都敢算计,我上了年纪的人,胆子小,可不敢跟他牵扯在一起。”
柳夫人听着话音不对,怒气顿时散了,忙道:“这是怎么说的?袁家一向谨言慎行,怎就得罪了太后?”
朝政上的事,柳章权不方便多说,只挑要紧的简单解释两句。然而柳夫人也是名门贵女,常年服侍在袁老爷子身边,对朝局变革自有心得,瞬间领会其意,顿时变了脸色:“这……这可是将太后母家拖下水了,颐宁宫能干休吗?万一问罪下来……”
柳章权冷哼一声:“就是问罪下来,也跟咱们没干系……这两天你看好枫儿,别叫他出门,外头学生闹得厉害,惹上就是一身腥!都及冠的人了,也该懂点事!”
柳夫人宠儿子,不满他百般嫌弃的态度:“枫儿只是耿介了些,心里明白着呢。”
大户人家教子讲究“严父慈母”,柳夫人疼儿子,自然怎么看怎么好,柳章权却是心里有数:“明白?你忘了当初镂月开云的祸端是怎么惹出来的?亏得太后圣明,没跟那孽障一般计较,否则较真论起来,你以为柳家能讨得好?”
牵扯上颐宁宫和行刺案,柳夫人终于不吭声了。
不管哪朝哪代,科举舞弊都是要案,何况太后母家也被卷入其中,烫手的热山芋成了旱天雷,不止柳章权,世家权臣无不回避,除了逮谁咬谁的御史清流,朝堂上竟是没人敢开口。
正是在这个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节骨眼上,女皇反其道而行之,亲自赶到御史台门口。
这一次,慕清晏不再是微服出宫,而是打出正大光明的天子仪仗:乘玉辂、打华盖,九龙曲柄清明威武,腾骧四卫护持左右,端的是君临天下、威仪显赫。因着并非仪典祭礼,女皇未着玄衣大綬,而是穿真红大袖衣、红罗长裙,裙裾上的金绣龙凤纹振翅欲飞,走动间浮起潋滟华光。
学生们请愿归请愿,对天家的敬畏尊崇却是刻在骨血里的,眼看御驾亲临,哪怕执玉玺者是个在民间物议中颇多微词的女子,且尚未亲政,依然不由自已地俯身叩拜:“吾皇万岁!”
山呼声响彻云霄,帝都上空原本阴霾的天好似被叩拜声震动,浓云四散退却,扯开一道缝隙,天光从中降临,恰好打在走下玉辂的女皇身上。
那一刻,新帝仿佛传说中普渡众生、救苦救难的神女。
慕清晏踩着如意云头赤舄,沾着凡俗尘埃,一步步临到近前。学生们虽然声势浩大,却吓不倒她:“御史台乃是朝廷公门,最讲法度不过,尔等吵吵嚷嚷像什么样?都起来回话!”
学生们聚众请愿,无非是要个说法,如今女皇亲身驾到,学生们自觉得了交代,义愤填膺的声潮顿时一缓。为首的李文宾排众而出,不敢抬头直视天颜,低眉顺眼道:“回皇上,春闱本是为朝廷选士,中第者入仕从政,皆为国之栋梁。今有宵小之徒,行舞弊之举,令我等数载寒窗毁于一旦,学生恳请皇上彻查此事,还朝政之清明,亦与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学生们刚有些平复的情绪再次被煽动,到处都是“与天下学子一个交代”的呼应声,他们仿佛从四方奔涌而来的涓流,每个人的声音都微不足道,但是当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却能汇成汪洋大海,势不可挡地冲撞着眼前的铁壁。
那是由无数世家大族构成,横亘在寒门学子与朝堂之间,森然威严、固若金汤,看不见的根系盘错交织,几乎将大胤数朝积累的国本掏空了。
慕清晏微微眯眼:“此事朕已知晓,朝堂诸公皆为清正之辈,必会给尔等一个答复……”
李文宾膝行上前:“皇上!学生听闻此次舞弊牵扯进世家权臣,甚至有天家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