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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句“不许宵小夺颜色”,怎么听怎么别扭,仿佛天底下都是居心叵测之辈,只有他一朵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绽放着。
“说谁宵小之辈?当老娘读书不多,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慕清晏翻了个不着痕迹的白眼,“话里话外都在诋毁殷帅,以为谁都跟他那个老奸巨猾的爹一样,除了‘利益’二字,眼睛里就看不到别的了?”
她轻轻哼了声,嘴上若无其事地赞道:“好一个‘余霞占尽漫天光’,柳公子果然才学过人,今年春闱想必能拔得头筹,来日我大胤朝堂多出一位青年才俊,真是可喜可贺。”
女皇给足柳延枫面子,换个知情识趣的,此时就该跪下谢恩。然而柳延枫显然不能以常理推断,只见他受了女皇赞许,却未露出丝毫喜色,反而一撩衣摆,就地跪倒:“禀陛下,学生还有话说。”
慕清晏直觉这货接下来的话不会太好听,却又不好打断他,只能道:“你说。”
“谢陛下,”柳延枫道,“草民听闻,流水清浊,在其源也,君者政源,人庶犹水。倘若君王身边有小人作祟,则如水源遭秽物玷污,为害的不仅是大胤朝堂,更是江山社稷与黎庶万民!”
慕清晏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脸色顿时一沉:“够了!”
柳延枫却不肯善罢甘休:“皇上!您将那奸佞收入宫中,由着他兴风作浪、惑乱圣听,实乃社稷之祸!若不及时处置,便如唐之玉环、汉之飞燕,后患无穷!”
慕清晏:“……”
老娘但凡说话算话,必得先处置了你!
慕清晏是“半路皇帝”,没有历代先帝刚愎自用的毛病,但这并不意味她没有逆鳞和软肋,就好比她能忍受别人指着她鼻子说“就你那衰样,插上犄角也装不了真龙”,却不能容忍旁人对殷策有只言片语的指摘。
说到底,她不是大胤土著,重生短短数月,做不好是应当应分,招人骂也是情理之中。
但殷策不一样,实打实鞠躬尽瘁了二十来年,没落到好不说,还险些赔上一条性命——有人为家国社稷呕心沥血,所行所为毫无私欲,即便不能为后世口耳相传,也不该落得含冤莫白……乃至尸首都要被泼上一盆脏水的下场。
太叫人寒心!
慕清晏心知肚明,今日受邀的都是世家子弟,是否“才俊”姑且不论,身后却有一张刀砍不透、水泼不进的势力网,那是环绕皇权的庞然大物,即便是九五至尊也轻易招惹不起。因此她再愤怒也没显露面上,只是从马全庸手里接过一盏清热去火的君山银针,低头饮了口。
“柳公子这话,朕就听不明白了,”慕清晏微微含笑,“朕身边的人泰半是颐宁宫所赐,母后千挑万选,挨个过了眼,自然最忠心不过。柳公子却话里话外,直指朕身边有奸佞……言下之意,是觉得母后人老眼花、识人不明,还是居心叵测、故意为之?”
柳延枫:“……”
柳大公子确实是朵白莲花,被亲爹保护得太好,耿直是真耿直,天真也不掺水分。他万万料不到,自己一番振聋发聩的谏言非但没“震醒”慕清晏,反而被曲解本意,还间接和颐宁宫扯上干系,切身体会了一把“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滋味,险些呕出一口血。
柳延枫再不晓事,也知道不能认下“挑拨天家母女”的罪名,否则当场打死都是轻的。他此行之前,未尝没被柳章权再三叮咛谨言慎行,只是那些话从左耳进去,又从右耳排着队地钻出来。
“学生……绝无此意!”柳延枫跪在地上再三叩首,干脆豁出去了,“太后乃天下之母、身份贵重,学生不敢妄加褒贬!只是陛下,学生所言尽出肺腑,若您放任奸佞作乱,势必上行下效,届时朝堂内外再无人敢直言进谏,则我大胤社稷危已……”
慕清晏的拳头悄无声息捏紧了,她自诩脸皮厚如城墙,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但清远侯是她心口的一颗朱砂痣,容不得旁人肆意污蔑。那一刻,她把“大局”短暂地抛诸脑后,用力一拍桌子,拼着被太后问责、内阁刁难也要发作了这朵说话不过脑子的白莲花。
但是一道风声抢在她发难前,势如雷霆地逼至面门——那是一支束发用的铜簪,式样无甚稀奇,簪头却极锋利,间不容发地刺向慕清晏左眼!
眼球是人体最薄弱的部位,只要用力得当,甚至能透过瞳孔扎穿大脑中枢。这一下事发突然,动手的又是个身着太监服色的小内宦,仓促间谁也没防备,只能眼睁睁干看着。
小内宦显然练过功夫,出手快如闪电,换成寻常世家闺秀,说什么也避不开。可惜慕清晏不是“寻常闺秀”,那四年的散打也不是百练的,千钧一发间略略偏过头,铜簪便擦着她鬓颊过去,只削断了两绺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