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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像以往做的那样,将晏星河的魂魄从这幅躯体中取出,与自己的魂魄合着养在一处,这样的话,无论未来的岁月要多长多久,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心里就永永远远都有属于晏星河的一片位置。这事自然是要越早做越好,如此,晏星河的魂魄也能损失地更少,若来日当真有机会再在无欲天重逢,那么他希望,自己见到的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晏星河。
“……”余清衡沉默地看着晏星河,心中感到无限的疲惫而无奈。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渐渐归晚的天。
短暂的离别,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相逢而已。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本应当熟睡着的晏星河却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倒映着浅赤色的晚霞,一点早起的晚星点缀在他黑色的眼眸中,看着既鲜活,又落寞。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看着余清衡没有表情的内容,却忽而抬起了手,摸了摸他的唇角,尝试着往上提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看样子是在笑——
他嘴唇张合,却依旧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余清衡虽听不到,但他能看懂,看懂晏星河是在说:“再见。”然后他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师尊。
余清衡捧着一束小小的金色光芒,将它像当初取出来一样融进自己的胸腔。
没有魂魄支撑的人偶在刹那间失去光彩,重新化为一尊泥土铸就的人偶,在余清衡将这具干枯的身体收起来时,看到了从袖子里飘出来的一片小小的红叶。
恰如当年的桃花。
铸身记(八)
晏星河再睁眼时,面前是不大熟悉的场景——但虽说是不大熟悉,却也同他在人间时见过的美景一般,有绿水青山、万紫千红,亦有流云变幻、晨光初起,一座朴素的竹屋矗立于山巅之上,周围还有些闲田栽种着不知是什么作物,时日未到,田地里也只是冒出一茬茬细嫩的芽,带来生机勃勃的味道,看得出这些作物确实被人照顾得很好。
晏星河试探着动了动自己的躯体,稍稍感受到有一点仿若久睡不起后的僵硬。他提起脚步,往那栋小小的竹屋里走去,推开虚掩着的门扉,闻到里面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与书卷味。
他走上前去,看了一下摆放在书架子上的书,略略一扫便可知道这些书都是平日里余清衡爱读的,但当看到书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一本薄薄的书却吸引了晏星河的注意力。
他迟疑着伸出手,将那本书从书架里抽了出来,“百花图鉴”四个字便立刻撞入了他的眼帘。
“……”晏星河哑然失笑,岁月都不知悄无声息地过了多久,这本本应该合着无邪峰的竹屋一同焚毁的小册却以另一种方式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些尴尬的害羞的过往如同汹涌的江水一刻不停地涌入晏星河的脑海,而当江水退却,遗留下的却只有无尽的怀念。
正在他拿着小册发呆的时候,门扉轻启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人似乎刚做完什么事情回来,白净的额上还带着些许薄薄的汗水,他抬起眼里,却撞入一片白日的星辰里。
晏星河看着他眨了眨眼,内心有股酸涩饱胀的满足感,他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和这位久别重逢的爱人诉说,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句满含笑意的:“欢迎回家。”
……
余清衡将饭菜端上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几乎令人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余清衡之手,晏星河被余清衡把筷子塞进手里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尝试着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鲜嫩软弹的豆制品立刻将他的舌尖捕获,晏星河吞咽下去,感慨道:“真好吃……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吃到师尊亲手做到的饭菜。”
余清衡微笑着看着他,道是“好吃就多吃点”,晏星河也不和他客气,风卷残云般搜刮掉了桌上的大部分菜肴,他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嚼着口中的饭菜,像是他们以往的许多个日日夜夜般,只是隔着遥远的时间距离,难免让人有些怀念。
晏星河抬起头看着余清衡,觉得他的师尊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余清衡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也回望过去,轻轻问一句“怎么了”。
晏星河放下碗筷,斟酌着问道:“师尊,我大概……睡了多久?”
对他来说,或许只是闭眼睁眼的功夫。
余清衡思索了一下,而后轻轻巧巧地答:“约莫一万年吧。”
他说得轻松,但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一万年并不是很短的时间,一万年可以长到余清衡与许多故人告别,又和许多故人重逢,而在这些或是告别或是重逢的故事里,却并没有晏星河的身影。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苦苦寻找九千多年后,属于三界之外的那个罅隙终于慷慨地打开了它的身影——光是这一点,他就已经足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