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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话,嘴唇微抿成一道直线,就这么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余清衡一会儿,而后伸手解了身上厚重的、带着不知何人鲜血的披风,随意地递给身后站着服侍他的人。那侍从接了披风,抬眼望了一下他面上的神色后便乖巧地退了下去顺手带上了门,将这狭小的一方空间留给这两个现如今隔着血海深仇却又纠缠不清的人。
他慢慢地走到余清衡的面前,身形看样子有些摇晃,但他解开余清衡身上镣铐的手却很稳,接住余清衡的动作也很坚定,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大限将至的人。
他将余清衡放在一旁的床上,趁着这人还没完全恢复力气的时候伸手去解他的衣服,余清衡下意识地想挣扎,却又在意识到什么之后完全放松了下来,任由他解了自己的外衣,拿出怀中的药瓶给自己换药。
药不是什么温和的药,洒在伤口上时疼得他忍不住皱眉,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人的动作也放得更轻,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将他的疼痛缓解一二似的,余清衡没有说话,却轻轻闭了眼,不再他人面前透露出丝毫脆弱的情绪。
这人一言不发地上完了药包扎好他的伤口,又极为贴心地将他身上的棉被往上拉了拉,遮住他裸露出来的肩膀。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去之时,余清衡忽而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过头来,有些迷惑地望着余清衡,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他是否还有什么事情。
“你现在要去做什么?”余清衡问他。
他半垂眼眸,淡淡道:“不去做什么,或许是去吃点东西,也或许是去睡一觉——总之,不是去shā • rén了。您放心。”
余清衡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眼神中的明灭火光像是要穿透他的眼睛将人燃烧殆尽。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下,晏星河逐渐败下阵来,他轻叹一声,就着余清衡的手在床边坐下来。
他俩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过了片刻,晏星河的手指在有些潮湿松软的木板上抠出了一个浅浅的印子,他抿了抿唇,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一样,讷讷道:“抱歉……”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余清衡道,“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
“……”晏星河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你今天去做了什么?”余清衡忽然问。
晏星河的头似乎埋得更低,他掐着自己的手心,用平静的语调慢慢地陈述自己的恶行:“今日去了玉衡,玉衡掌门早在数月前因病而死,其门派内部因争夺掌门之位斗争激烈,玉衡掌门的大弟子万镜雪死于门派算计中,没有首领的玉衡早已是一盘散沙,所以我们很容易就将其攻下。我……我杀了很多人,他们死之前都说我是地狱来的恶鬼,说死也不会放过我;也有人哭喊着求我放过他们,说只要留他们一条命,就可以下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我。可不管他们说什么,我的剑都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们的身体,然后、然后……”
他的嗓音颤抖着,似乎面前又浮现出了今日的血腥场景。
再普通不过的生灵在他面前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最终堆积成一座座小山,他提着剑冷漠地走在鲜血汇城的长河中,任由脏污沾染白色的衣裳。
他分明最讨厌这样的场景,光是想一想都会忍不住地感到恶心反胃,可昨日,他的内心除了冷漠,竟还有一丝难以忽略的期待和欢喜——就像期待已久的东西终于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来了一般。
余清衡低垂着眼,心中已明白,晏星河恐怕已经逐渐与魔神融为一体了。纵使是再赤诚善良的人,也会在无尽的战争与鲜血中被染得残暴恐怖,而能终结这一切的,只有身为宿主的晏星河的死亡。
但现在的晏星河已经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意识,更遑论想要提起剑终结自己的性命?
余清衡轻叹一声,安抚他道:“没关系的——那不是你,你只是看见了而已,其实shā • rén的并不是你。”
晏星河的眼睛有些悲哀地看着他,嘴角却扬起一个不大真心的笑,他轻声说:“师尊……我以前想活着,纵使再苦再痛,我都想活着,因为不管如何,人都是要活着才有希望的。”
余清衡安静地听着他说。
“可是,当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他转头,望向墙壁上那一盏明明灭灭的烛火,“为何我看到的,除了绝望,仍是绝望?什么时候活着,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过错了呢?”
余清衡无力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腕。
他并没有办法回答晏星河的这个问题,因为在他看来,现在饱受良心和苦痛折磨的晏星河,当真不如早早死了的好,也免得活受罪。但他不能说,也不想对着一个遭受无数苦难才活下来的善良孩子说这样残忍的话。